“遲霧……..”
遲霧皺巴的臉還沒來得及收,門就被從裡面推開。于南看見他那猙獰的表情錯愕了下,手裡遞手機的動作也稍微停頓,他話卻沒收住:“你的手機忘拿了……”
“……..”
蘇賀年看着遲霧那黑的跟棺材底的臉,欠嗖嗖地把臉湊近,“遲霧,你昨晚用芝麻當面膜用了?有點兒掉色啊。”
遲霧沒理他,低着頭玩手機,上面還是張民楊的資料界面,最開頭一行甚至有張不知多少年前留存的張民楊的老照片,照片裡他胡茬滿臉,頭發應當有段時間沒打理,尾端有些打結,發色黑得泛灰,看起來像個被偷拍的拾荒者,從他肩骨上側露出的少許背景能依稀辨認出是在一個堆滿垃圾的破街道裡。
他半眯着眼睛,視線飄忽,肩骨稍微向上端着,明顯是被人桎梏着小臂的姿态,像是被人突然逮到後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相機的聚光燈一閃——定格在了這張照片裡。
讨債的拍的?
有點兒像。
蘇賀年也湊過來看他手機。
窗外操場上學生正成群結隊地打鬧,時高時低的喧嚣聲不時順着風飄過來,遲霧坐在窗台上,背對玻璃窗,佝偻着腰,蘇賀年這麼一擠上來,腦袋一怼,就給他撞得腦袋“嗡”了一下。
蘇賀年像是長了個鐵腦袋,也不覺得疼,撞上去之後反倒像條鐵魚似得絲滑一擠,就把遲霧擠得被迫後仰着身子。
蘇賀年仔細看了兩眼手機上的内容,就笑:“你不是嫌棄查人資料這手法太冷漠嗎,怎麼自己還用上了,這好像還是查的……..”
“張民楊?”蘇賀年奪過來手機,把腦袋收回去,蹙眉盯着屏幕,視線快速掠過行行句句。
遲霧掌根抵着被撞得沒知覺的腦殼,不重不輕地揉了兩下,嗓音清淡:“對待罪犯冷漠點兒沒什麼。”
蘇賀年卻像聾耳鬼似得,沒什麼反應,兀自盯着那份資料上下翻看,直到看到地步,他方才臉色不大好看地機械式地一毫毫扭轉過腦袋,看着遲霧,臉色難看得像另一尊埋了更久的破棺材。
遲霧和他對上視線,問:“哪兒不對勁?”
遲霧重新拿回來手機,先說了幾點通過一早上排查研究後自己覺得不大對勁的地方,他手指劃動了下資料,将裡面一行字擴放到最大。
〔于南醉酒,試圖報複養父,對其實施暴力毆打,由于酒精麻痹神經而失去對力度的控制,張民楊另一條完好的一條腿被打折,并且警方到達後還在現場發現了沾血的匕首刀,經過對比,上面的血是張民楊的,傷口就在其腰腹處,長三厘米,深四毫米。〕
“如果于南有刀,且在醉酒到連力度都無法控制的地步,怎麼會隻是在腰腹處留下個這麼淺的傷口?而且在這種極其容易斃命的部位,于南稍微踉跄一下,這把刀可能就被插進腹部皮肉下了,張民楊也不會單單隻是斷隻腿那麼簡單。”遲霧有條不紊地說:“而且蘇賀年,如果是你——”
“你被養父領養,卻被虐待羞辱多年,你已經犯下确定要入獄的罪孽,可能未來幾年要在監獄裡度過,你現在手裡有把刀,而且酒精麻痹大腦,面對過去苦難的最大施加者,你第一反應是不是會選擇用這把刀徹底報了過去的仇?”
蘇賀年神情複雜道:“會。”
當日子苦到一定程度後,希望被徹底蠹蝕,人也就會變得無所顧忌,法與信仰成了最廉價的東西,因為他們沒得到過正向回應,隻能選擇負向抨擊。
這種情況下,大部分人都會選擇徹底解脫,無論□□層面還是精神層面。
顯然這種戛然而止放在一個“醉酒者”的身上是詭異的,他哪來的足夠的理智逼迫自己停手,又或者他還未來得及下更重的手就醉暈了?
那都到了醉暈的地步,他哪來的基本判斷能力來精準地找到張民楊的新住處,并且敲門、以清晰的條理要求對方開門,并在張民楊開門時巧妙地隐藏住自己身上濃重刺鼻的酒精味。
遲霧又将手指下劃,放大另一段話。
〔于南入獄後,張民楊還清債務,一人生活,灑脫自在。〕
“一人。”遲霧說:“他的另一個養子不見了。”
“到哪去了呢。”遲霧蹙眉對着屏幕光亮翻翻找找,逐個字眼排查,卻一無所獲。
這另一個養子隻在最初被提起,之後便完全隐身,甚至是銷聲匿迹。
是他在這個家裡完全扮演了一個隐形人,還是資料沒查到他的有關信息?
“隐形人”率先排除。
張民楊這樣一個人不會放任一個孩子在自己手下當個吃喝供足、冷暖不愁的隐形人。
窗外的樹杈被風壓得砉然折斷。
“啪”得一聲摔落,茂密的枝葉一霎遮住光亮。
教室内暗了幾分。
遲霧半張臉埋在陰暗處,垂着眼卻不顯溫順,隻覺冷然。
遲霧又問:“你當初查的資料是什麼樣的?”
蘇賀年掏出手機,解鎖,翻到那份資料,而後将手機遞給遲霧。
這份資料要簡短得多,甚至連遲霧手裡那份的十分之一都沒到,而其中内容更是精簡得不能再精簡,如同被人橫刀劈斬後殘餘下來的一小部分。
裡面的内容則更模糊,分辨不出任何具有導向意味的信息。
蘇賀年猶豫半晌,攏着的眉頭像是在辨别什麼荒謬的引語。遲霧看了眼他那吃屎了的表情,問:“你想再查一遍?”
“怎麼可能。”蘇賀年當即道:“再查一遍也是這樣,沒什麼意義,你這份資料是誰查的,簡淩姐?”
“嗯。”遲霧還在低頭查看資料。
蘇賀年這些年查過不少,幾乎接觸到的這個圈子之外的人他都要先查份資料來做保險,因此他也太知道兩份資料之中一旦信息出現了深淺之差,也就意味着其中一方被團霧迷了眼,而另一方則能撥開這道霧。
至于為什麼能撥開,一是有人引路,二則是他本來就知道這條路該怎麼走。
一是以“被引導者”的身份。
二是以“放霧者”的身份。
蘇賀年揉了揉太陽穴,到底還是沒說。
這隻是簡單的猜測。
蘇賀年轉而說了另一個——
“溫程安也曾經有一個養父,也叫張民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