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霧讓他回屋裡去。
溫程安扭頭看着遲霧的側臉。
他嘗試看出遲霧身上有什麼“高等商品”的特性,但好像也什麼都沒有。
但遲霧看他沒動,就從口袋裡拿出副手套遞給他。
那是遲霧給于南準備的。
等他回來就給他套上。
現在給怕冷的溫程安了。
那天于南回來的很晚。
因為下了初雪,路面結冰,交通堵塞,公車遲遲不通。
溫程安明顯感覺到随着等待時間的拉長,遲霧身上的焦躁不安也越來越重,是寒意都壓不住的。
那時候溫程安發現,可能,遲霧知道于南不是放學晚。他隻是信着于南的每一句話,包括那句拙劣的謊言。隻要是于南親口說出來的。
如果說他倆之間的繩子打着結,那麼結扣之間肯定還覆蓋着張薄薄的紙,隻要那張紙碎了,繩子就徹底成了死扣,但那張紙就像是從遲霧心裡頭抽出來的,他小心翼翼地墊在上面,怕太過肆無忌憚後,随着繩子系緊,繩面也會被磨損。
所以有些話,他還是不敢說、不敢問。
溫程安問遲霧,我倆是朋友吧。
遲霧被凍得已經說不出來話,他隻是扭頭,用那種藏着不安的眼神看着溫程安。
溫程安好像知道遲霧為什麼是更值錢的商品了,因為他親自将自己擱置在沒人能注意的角落,也導緻一旦有被其他物品上的聚光燈閃花眼的人躲到角落處休憩時,就會注意到他,然後抱着打發時間的心情,細慢地觀察他。
之後,看着看着,就挪不開眼了。
因為他确實很好。
好孩子,好遲霧。
溫程安看了眼遠處的遲夫人。
從小家庭條件不錯,他爸很少回家,有時一個月才見一面,但每次都給他媽帶些禮物,有時是價格昂貴的名牌包包,但那些他媽都放在櫃子裡落了灰,有時則是些哄人開心的小玩意,從遠方出差帶回來的紀念品,他的平安符也是他爸出差後拿回來的,這種時候他媽總是很開心。
那位遲夫人拎着的包,就是件名牌,溫程安認得那上面的标,算是耳濡目染來的本領嗎?他甚至光看遲夫人那一身就能想象到遲霧以後的生活有多幸福。
溫程安說,你要是和她走了,你會很幸福。
遲霧不為所動。
他已經覺得幸福。
溫程安又陪他等了會兒。
路燈被雪遮住,光亮都模糊了。
溫程安又說,還會有很多錢的。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句。
“如果于南的靈魂能賣個好價錢,那麼那個人能買無數個于南。”
“可是隻有一個于南。”遲霧說。
溫程安想說,可是隻有一個,現在的你也買不起。
但想想,他又沒說出口。
因為就算他再笨也知道,這話有點兒傷人。
但之後的遲霧一直沉默。
溫程安覺得,遲霧也不笨,他想得到。
安丁園外的路徹底被白雪覆蓋。
路燈也徹底暗了。
于南回來的時候,路被踩出一串腳印。
他身上衣服單薄,被風吹得身體僵着。
當天夜裡,于南的身體又開始疼。
他的身子被藥侵害嚴重,冷不丁得挨凍,就成了被厚雪壓垮的細枝。
溫程安那天沒睡。
他能聽見走廊裡的聲響。
應當是遲霧又在給于南揉身上作痛的地方。
他聽不清他們之間的話,因為隔着道門。
但他能聽見後半夜的啟車聲。
因為他一直盯着窗外那輛停着的車。
遲霧被遲夫人帶走了。
溫程安看着他被帶上車。
遲霧他說不走,他說隻想等于南。
但他等到了,卻還是走了。
溫程安摸到隔壁房間去,想确認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卻發現遲霧的床真的空了。
溫程安希望遲霧走,但遲霧真走了,他反倒有些回不過神。
希望和真正發生是兩碼事。
他怔松地坐在遲霧的床上。
他看見于南側躺着蜷縮在被子裡。
好像睡得很熟,或許身上已經不疼了。
這是個正确的決定嗎。
或許是吧,但後來溫程安又覺得有點兒孤獨。
因為他發現,遲霧走了,他和于南也沒成為朋友,而是成了兩條缺失連接點的鎖鍊,分别被鎖在不同的獨木橋上,無人駐足。
後來于南被領養走。
他也被領養走。
還是同一個人,同一個窮人。
他原以為再見到于南能看見他有什麼改變。
結果沒有。
他隻看見了于南房間裡偷拍的關于遲霧的照片。
他翻了所有照片。
發現。
遲霧這個更值錢的商品好像确實賣了個好價錢,被更富裕的收藏家買走了。
但隻是收藏,沒有愛。
不對,有愛。
但愛是對另一個“遲霧”。
而不是那個獨一無二的遲霧。
溫程安扭頭看着窗外。
醫院在市中心,從高層俯瞰而下,燈火霓闌,卻還是沒什麼喧嚣熱鬧的滋味,隻覺得過度冷清。
他不信遲霧真忘了于南。
什麼心理洗腦、記憶替換。
他都不信。
遲霧肯定在撒謊。
人會忘掉如何走路,但不會忘掉如何呼吸。
要忘,也就隻可能忘掉他溫程安。
“嗡嗡嗡——”
手機響了。
溫程安看了眼。
是于南。
溫程安接通電話。
于南說:“下來。”
看吧。
跟蹤是無效的,隻要于南不想,他怎麼都沒法跟他說上話。
但隻要觸及遲霧。
于南就算被埋得再深,也會主動撬開土,然後爆炸。
溫程安臉上沒什麼表情,他聽着聽筒那頭呼嘯的風聲,又扭頭看了眼頭頂的監控。
“知道了,你走遠點兒,我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