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醫生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作何想法,一時竟就那樣沉默地盯着半晌,直到于南扭頭看她,她才露出抹挑不出錯處的笑,溫聲說道:“他很快就會醒了。”
說罷,她直接轉身離開,不給于南反應時間。
而于南則被這則消息砸得怔了兩秒。
很快就醒了?
那醒來之後就全都記得了嗎。
不記得怎麼辦。
記得了又要怎麼辦。
于南覺得被凍麻的身體遲遲無法回溫。
他仰頭看着遲霧的臉,良久,他伸出手托住遲霧的下巴,避免他長時間垂着頭後醒來脊椎會難受。
于南就像被人釘在十字架上等待宣判刑罰的犯人。
太突然了。
突然的他還沒來得及想好對策、想好該以何反應、姿态來面對遲霧。
于南的視線像黏在了遲霧的臉上。
他就那樣盯着那雙眉眼,舍不得挪開視線。
隔着道玻璃。
李醫生觀察着這兩人,就像在觀察某項令人感興趣的實驗數據。她又拿起了桌上那張老相片。
緩慢地,她把照片擡起來,覆蓋住視野裡玻璃那側。
以前她也總蹲在妹妹腳邊。
片刻後。
李醫生放下照片,從口袋裡拿出銅鈴。
在這個房間裡,摁響。
分明隔着道牆,可那頭的遲霧就像聽見什麼聲響般,眉頭皺了下,而後緩慢舒展,與此同時,那雙緊閉的眼也在逐漸睜開。
睫毛遮擋住視野。
明暗交替。
眼前的景象漸漸清晰。
一切分明近在眼前,卻恍惚着仿佛隔了好些年。
氣味比其他東西更顯奔湧進來。
遲霧聞到了很好味的味道,很熟悉的味道。
他轉動眸子,看向腳邊,就看見于南蹲在他腳邊。
他又往上看了看,就看見了兩人牽着的手。
遲霧嚅嗫了下嘴唇,但話還沒出來,眼淚就先流出來了。
他回握住于南的手,攥緊,而後力氣越來越大,就仿佛他力氣再小一些,于南就要這麼消失在他眼前了。
遲霧從椅子上起來,然後蹲下身,伸出另一隻胳膊緊緊地摟住于南的腰,他把下巴壓在于南的肩膀上。
遲霧的身體在抖。
于南徹底怔住。
這是他從未想過的遲霧會有的反應。
遲霧哽咽着說:“于南,我做了噩夢。”
“我夢到你死了,夢到你自殺了,警察給我打電話讓我去領你的屍體,我好害怕好害怕,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我要吓死了,還好,還好隻是個噩夢。”
他的聲音越來越抖,咬字也變得不再精準,甚至有些讓人聽不出字句本意。
于南呆愣地看着對面的白牆。
他不知道那頭的李醫生能否看見此刻情景,又能否聽見。
他隻知道——
這場治療,好像出錯了。
遲霧哭着哭着,就把臉往于南臉上蹭,也不管臉上糊着的眼淚,也不怕于南嫌棄。
他蹭着蹭着又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滿臉控訴地看着于南,癟着嘴像又要淌出更多眼淚。
于南這才想起伸手替他擦眼淚。
遲霧卻一把抓住他的手,又把臉貼上去蹭了兩番。
那黏糊樣是遲霧從來沒有過的。
因為什麼。
因為錯亂的記憶裡,他死了嗎。
于南怔怔地想,原來死了就能毫不費力地得到愛了。
那還真是,代價極大,又代價最小。
遲霧蹭來蹭去,又把于南緊緊抱在懷裡,将臉埋在于南的頸窩深深吸了一口。
他悶聲說:“于南,這夢太糟糕了,我要讨厭那些警察一輩子,在我夢裡還要吓唬我,讨厭死了,當然,不會讨厭太久,畢竟以後可能還要報警求助,但也不會太喜歡,他們說你死了的時候聲音冷冰冰的,他們都不可憐我。”
于南真的不知該作何反應了。
就像那天街頭,遲霧突如其來的一個擁抱一樣。
一切都如夢境降臨,荒唐又讓人不舍。
遲霧也發現了,于南一直都沒什麼反應。
他抹了把眼淚,小心翼翼地擦掉于南臉上沾上去的那片眼淚,才慢慢湊近,在于南臉上親了一下,說:“你不安慰我嗎,于南,安慰安慰我吧,你告訴我你不會死的,你肯定比我活得長,舍不得死在我前面,好不好?”
一吻徹底将于南封印在那兒。
于南看着遲霧那無比熟悉,卻又萬分陌生的神情。
遲霧在向他索取愛。
強烈的、熱烈的愛。
于南說:“好。”
他不管遲霧記憶是否錯亂,至少他的記憶完好無損。
他答應的都會遵守。
他記得就好。
于南吞咽下不忍打破假象的私欲,他低聲問:“遲霧,你現在都記得什麼。”
遲霧愣了下,“我什麼都記得啊。”
“我剛出院,化療剛好,你還答應我,等你的脊柱徹底好了,我們就開車去看海,你不記得了?”
遲霧擡手撓了下腦袋,這一撓,他徹底僵住了。
哪來的頭發???
我靠!!!!
遲霧兩隻手都摸上腦袋,摸到濃密的頭發,他神情恍惚了一陣,才喃喃道:“怪不得做噩夢了,于南,你是不是在我睡着時候給我用什麼強力增發的禁藥了,好費腦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