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南又問了遍:“遲霧,你剛剛幹什麼了。”
這次不用于南提醒,遲霧就自覺把時間往前推,說:“剛剛你把你唯一一朵玫瑰花送給我了。”
說罷,他還扭頭四處找,“對了,花讓我放哪兒了,是插花瓶裡了嗎。”
結果視線再次歸正時,于南分明還站得那般筆挺,遲霧卻莫名覺得他的背有些駝,甚至有幾分頹唐。
為什麼呢。
好奇怪呀。
明明送他花的時候于南看起來比他高很多,現在好像身高差距小了不少呢。
遲霧覺得被熱氣一沖,腦袋又暈乎乎的,成了飛不起來的死蛾子,隻想一直無止境地往下墜落。他伸開手臂挂到于南的身上,将全身重量都壓上去,與此同時,眼皮上如同被滴入了渾濁的粘合劑,視野髒兮兮的,帶着擦不掉的泥印,他的眼睛眨動愈發緩慢,最後,閉上了。
他嘴裡的話還沒說完:“現在能親一下……..”
水從頭發上淌下來,在睡衣上浸濕一片。
慢慢的。
于南聽見耳邊平穩的呼吸。
呼吸很輕,甚至連淋浴頭上還在滴着的兩三滴水珠砸地聲都能輕而易舉地将其覆蓋住,好像随時都會消散。
遲霧睡着了。
他還在無意識地呓語。
“我的……..小魚……..我想你。”
于南将他抱回床上。
遲霧一進到被窩裡,便開始蜷縮。
于南拿出吹風機,用最低檔幫他把頭發吹好。
吹了很久。
這段時間,遲霧的眉頭越皺越緊,頭上保護繃帶的隔水網也被他蹭掉了。繃帶的邊角濕了些,水痕留在上面很不好看。
于南盯着遲霧看了會兒,之後走到客廳,開始用手機搜記憶混亂相關的内容,但有用的資料很少,大部分都是抽象的理論概念。
直到徹底搜不到可參考的資料,于南才回房間,但他一進去,就發現不對勁。
遲霧躺得很闆正,一手搭在額頭上,不像是在睡覺,反倒像是早就醒了,正在看着天花闆發呆。
于南走近去看。
就發現,遲霧正視線筆直地盯着天花闆,臉上有些紅,像是發燒燒傻了導緻的呆滞。
聽見腳步聲,遲霧轉動了下眸子。
一行眼淚瞬間從眼眶裡滑出,順着太陽穴斜淌着落到頭發裡。
遲霧呆愣愣地看着他,看了好一會兒,眼淚無休止地流,他卻像不會眨眼睛一樣,成了被迫定格的木偶。
“遲霧。”于南把手摸到遲霧臉上。
溫度有些高,但不至于發燒的程度。
遲霧卻顫抖着抓住他那隻手。
“于南,不要,再留我一個人了。”
眼淚打濕于南的掌心,擦過掌紋。
“不要,再,死掉了。”
遲霧一字字地說。
于南上了床,把他抱起來,讓他靠在自己懷裡,而後低聲問:“夢見什麼了。”
遲霧卻緩慢搖搖頭,“沒做夢,我隻是突然記起來了。”
于南了然,看來是記起來混亂記憶裡他死了的那部分,那通來自警察的電話。
于南用手輕輕拍着遲霧的後背,他不會哄小孩兒,但是哄遲霧的時候總是知道該怎麼做,因為遲霧以前是這麼哄他的,一個小孩兒哄着另一個小孩兒。他輕聲說:“好,不會再死掉了,長命百歲,平安順遂。”
遲霧卻隻是淌着眼淚。
記憶縱橫交錯,真實的,虛假的,在這種時候好像都成了剔去骨頭的軟肉,放在無人關懷的陰冷處還好,一旦被人掀起了遮光布,被烈陽灼烤。他再用手去摸,一遍又一遍的,肉就爛了,連真切的那小部分都一同變得腐爛腥臭。
他此刻分明看見的是活着的、鮮活的于南,可想起的卻是看見于南死亡那刻的恐懼和茫然,不屬于此刻的情緒反而将他淹沒。
于南哄着他,他該笑一下,可偏偏就是怎麼也笑不出來。
他的鼻子好像也壞掉了。
他聞到的不再是消毒水味,而變成了血液的腥鏽味。
可現在哪兒有血呢。
遲霧覺得他好像記起了很多東西。
上輩子、這輩子,遲家、孤兒院。
又好像一切都聯系不到一起去。
他的記憶是張大網,上面布滿漏洞。他努力地将它們拼湊縫補,卻終究是亡羊補牢,他現在記起了,可能下一秒又要遺忘。
“于南。”
“我在這兒。”
“我想你,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