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會經常夢見你弟弟嗎。”
“偶爾,最近學校和公司裡的事很多,睡眠很少。”
停頓一秒,李醫生下一句問話剛冒了個氣聲,他就又淡淡地補充了句:“而且最近他一直在我身邊,他在身邊的時候就不會夢見他。”
“身體還會出現那些很讓你排斥的反應嗎。”
“會。”
“那你會排斥具體的這個人嗎,隻是排斥這種反應嗎。”
“隻是反應。”
“……..”
音頻結束時,于南又點了根煙,但這次他沒看手機,而是伸胳膊将一旁牆壁上虛掩的窗給推開了,他就盯着窗戶外面的世界發呆。
在鐘表時間定格在五點鐘整時,于南重新将窗戶關上,幾分鐘後,門口傳來了插鑰匙的聲響。
門被推開,随着門縫一寸寸拓寬,也露出了外頭那張臉。
遲延甯走進來後,視線在房間掃了一遍,但于南處在視覺死角,他沒發現他,隻是聞到一股淡淡的煙味。
他打開一旁放着的檀木箱,從裡頭拿出來支熏香,湊近鼻子聞了一下。
味道不對。
不是熏香的味道。
遲延甯擡起眼,視線在房間裡一寸寸搜刮,腳步又慢又緩地踏出去。
他漸漸逼近于南所在的位置。
于南聽見靠近的腳步聲,臉上表情沒什麼變化,隻是又将手機解鎖,重新點開那段音頻。
“吱吱”的電流聲帶領着音頻在房間裡回蕩。
遲延甯的腳步徹底停止。
但這段音頻播放完,還沒結束,于南又切了另一段音頻。
這次的音頻裡,完全沒出現過李醫生的聲音,全部都是遲延甯的自言自語、自我剖析。
“他死了,是我送他去死的,如果不是我帶他出去,他就不會出事,我在他剛出生的時候,看着尚且在襁褓裡的小孩兒,想過要不要掐死他,因為他是個未知的存在,可能引發很多變故,那時候的我就那樣惡毒殘忍,但我最後還是沒動手,因為一直有人守着他,我尋不到好的時機。”
“我隻能等待,可這麼一等,他就長大了,但怎麼隻長到十三歲呢,都不如三歲的時候就死掉了,這樣也不會有那麼多人為他傷心。”
“我不傷心,隻是如果他死了,不在我身邊了,我可能又要夢到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然後醒來面對自己變态的身體反應。”
他說了很多,從始至終聲音都很冷靜,仿佛他隻是心無旁骛地叙述着書中人的故事劇情,但将一切剖析都攤開給李醫生看後,他似乎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态,難得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這種無聲幾乎讓遲霧以為音頻已經結束,但觸及遲延甯那冷冰冰的視線,他就知道,還沒完。
果不其然。
沉默過後,是遲延甯近乎自我認罪的一句。
“我會好好吃藥的。”
這句話落,音頻進度線徹底走到終點。
于南看着遲延甯,輕聲說:“她叛變了。”
遲延甯說:“所以呢。”
于南笑了一下,倏地感歎了句:“有點兒可憐。”
停頓一秒。
他又重新措辭,“不對,是很可憐,你很可憐。”
這是一句近乎刻意嘲弄的話,不過于南的表情太過平靜,反倒像對事實的陳述。
遲延甯冷冷地觑着他。
于南盯他兩秒,好似覺得對着這幅棺材臉無甚意思,便扭過頭盯着磨砂窗上朦胧的光。
兩人就這樣對峙着,沉默着。
直到于南說:“你現在是不是很怕音頻被送到别人的手上。”
遲延甯才嗤笑着反問了句:“我為什麼要怕。”
“你這可是心理上的單方面亂……..”
剩下一個字被于南吞進去,但兩人心知肚明。
于南接着說:“這不正常。”
遲延甯說:“如果你死了,就沒人會知道了。”
他從西裝口袋裡掏出盒煙,點燃了根,還雲淡風輕地說着:“孤兒,且工作已經辭掉,某種意義上,如果沒有遲霧,你就是已經與世界脫軌了,哪怕死在某個角落,也沒人會注意到,哪怕有人記起來這麼個人很久沒出現了,也隻會轉頭就忘記,因為他們和你根本不熟,更不會試圖去關心你。”
“這樣看來,你也很可憐啊。”遲延甯吸着煙,将話還了回去。
而被他特意挑撿出來的那個特殊點——遲霧,也暗示了他話裡藏着的話。
先殺了于南,再殺了遲霧。
就沒人會注意到今天的事端了。
至于其他的,沒那麼重要。
總歸能解決。
于南不鹹不淡地回了句:“你更可憐一些。”
遲延甯瞬間明白他的意思,淡淡地說:“我的遲霧死了,你的也快了,哪怕發現藥有問題又怎樣,生命已經進入倒數,時間沙漏早就破了,無力回天。”
于南掃他一眼,“但是我倆永遠會在一起,我要是死了,他會殉情,如果他死了,我也會,但是你不敢,你什麼都不敢,你連把秘密說出來的資格都沒有。
“你更可憐一點兒。”于南掐了煙,站起身,拍了拍褶皺的衣服,朝外走去,在路過遲延甯身旁時,他卻陡然停住腳步,扭頭看着他的側臉,說:“我在這兒等你隻是想告訴你,至少要讓其中一個遲霧好好地走完這條路,而你,則是以一個哥哥的身份。”
“他憑什麼?”遲延甯說:“他隻是一個被後領回來的孤兒,從被抛棄的那一刻,他就永遠失去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又憑什麼要求我好好對待,他如此貪婪醜陋,他哪值得。”
于南笑了一下,很輕的笑,“那我就去你那個遲霧的墓前播放這段音頻,讓他知道自己的好大哥是個什麼畜生。”
“你走不去。”遲延甯說。
于南說:“想試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