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南夾着煙的手撐着樓梯扶手,他說:“半個月後就放你走。”
李醫生沒忍住笑出了聲,如同僵局被這句話徹底打破般,她掏出打火機将煙點燃,吸了一口,語氣淡淡地說:“還真不容易。”
“但都走到這一步了。”李醫生彈了彈煙灰,“其實走不走也無所謂了。”
藏在這兒四年,借于南的手掩藏蹤迹,甚至借此來窺探全局,她算是看出來了,于南做那些,壓根兒不是隻單單準備将遲霧救回來,還在預謀一場轟轟烈烈的報複行動。
至于報複什麼。
其實也很清楚了。
于南這人,從那種魚龍混雜的環境裡走出來,身上都沒背事兒,卻因為遲延甯輕飄飄一句話,一個打算,就這麼背了個被設計出來的案底。
他又不是沒脾氣。
這人啊,報複心強着呢。
否則也不會設法把她給弄回來。
其實那時候于南要的很簡單,不過就是遲延甯和遲霧的過往病例,還有那些被她留存下來的熏香粉末。
她完全可以全部拱手相讓,隻要她走了,其他的事和她又有什麼關系,誰死了,誰還活着,對她來說都是遠在天邊、無關緊要的事兒。
甚至都不用特意往心上記挂。
她隻要往前走好之後的路就好了。
抹除過去是更加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但于南沒有,他要的更多,直接就封死了她全部退路,親手給她制造了一個把柄出來——
她那個早就該死了的爹。
老頭出獄後,直接被于南接走。
一個神智不清的精神病,無依無靠,完全沒人在乎他是死是活,下落如何。
而他做什麼,也完全沒人兜底。
神經病在這個社會就像是個被遮住倒計時數字的定時炸彈,沒人知道它到底會不會炸,又什麼時候炸,而爆炸的後果,可能是自取滅亡,也可能是卷着周遭的人一同下地獄。
這樣一個精神病的突然出現,完全打得李醫生措手不及,她早就當這個人死了,卻忘了遲延甯做事總習慣性地留一手。
如果給她些時間,她完全有辦法抹除這人的存在,至少,要斬斷他和自己的關系,絕對不能讓他成為她妹妹身上随時能添上去的污點。
但沒人給她這個時間。
于南直接給她看了關着精神病的房間監控。
老頭在裡頭亂砸亂叫。
于南字字清晰地跟她闡述,這段日子裡,老頭都幹了什麼事。
他以前幹偷雞摸狗的事兒幹慣了。
哪怕神智不清,骨子裡的劣性根也在叫嚣着往外流膿水,試圖将所有人都一并腐蝕。
他會偷偷撬開房門,跑出去偷東西,對着人大喊大叫,拿出口袋裡曾經留下的照片,告訴每個人,他被他女兒抛棄了,所以才變成這樣。
他怎麼就那麼會裝慘呢,拙劣地流着渾濁的眼淚,幹枯的手在臉上不住地擦,讓那些人幫他找女兒。
如果不是于南及時到場,那群人就準備着手聯系媒體。
于南把這顆炸彈給鎖起來了。
他讓李醫生親自來選,隻要他解開鎖,還是徹底将炸彈扔進水裡摧毀。
他甚至把一切都安排好,隻要李醫生一點頭,後續全部麻煩都由他來解決。
這兩條路,不是糾結該如何選,而是要心甘情願地被迫選擇。
事實證明,李醫生也确實選對了。
她之前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于南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甚至有本事制造一場迷惑所有人的假象。
現在外頭那些人,包括遲延甯,都以為于南已經跳河殉情,連屍首都被打撈出來了。
但于南不僅沒死,還給自己制造了個假身份,開始了全面布局。
這種人其實很可怕。
尤其是他還擅長心理學,在所有人面前都能保持無懈可擊的狀态,出口的話究竟是真是假都讓人無從考究。
而那場融合腦波、創造腦波世界的治療,也由李醫生來負責。
在于南躺到躺床上後,李醫生還似是而非地問了句:“你就不怕我動手腳嗎。”
她知道地下室裡很多東西都被于南改裝過,隻要遲霧失去生命特征,烈性炸彈就會瞬間将這兒吞沒,但她隻要算計好時間,提前逃出覆蓋範圍,不就可以了。
況且老頭的事也在前一天被徹底解決,她完全沒了後顧之憂。
于南隻是把頭盔戴上,閉上眼睛,格外平靜地說了句:“你可以試試。”
一句話,将所有躍躍欲試的小心思都捏碎。
于南敢拿命賭,她敢嗎。
李醫生手裡的煙燃了一半,她也被熏得有些頭暈。
其實她沒什麼煙瘾,也刻意避免着染上煙瘾,因為她惜命得很,暫且不想死在她妹前面,當然能不沾染這些就盡量不沾染。
可和于南呆在一塊兒實在是讓人覺得壓抑。
完全像個冷血動物一樣,用理智的視線衡量你,用平靜的語氣說着簡短的話,人味兒少得可憐。
有時候李醫生都覺得自己是被關進了監獄,隻不過活動範圍更大一些。
“遲霧知道你要做什麼?”李醫生到底沒忍住,問出口:“他那樣子可不像知情人。”
于南看了她一眼,說:“他沒問。”
他沒問,所以你就不打算說?
李醫生暗地裡“啧”了一聲。
遲霧完全就是被養在玻璃罩裡的花,全然不知道外頭守着的是什麼怪物。
李醫生隻能替他慶幸,還好他不是什麼貪戀新鮮感的人,真就癡心不改,一心撲到于南身上。
否則,在動了移情别戀的心思的後一秒,這人就要被鎖起來了。
希望遲霧還能像腦波世界裡那樣,一直選擇于南。
李醫生的視線随意地掃過緊挨着遲霧康複訓練房間的另一個房間。兩個房間緊挨着,卻完全是不同境地。
一個,是用來康複,另一個,則是用來囚禁。
但凡遲霧在最後一個腦波世界裡選擇了旁的,他醒過來後面對的,就會是懲戒的手铐。
其實于南自己心裡也沒底吧。
李醫生覺得,這是她看得最清楚的。
“還是需要提前說一句吧。”或許是這幾年變數太多,無常的環境導緻她生出少得可憐的愧疚心,難得真心實意地替遲霧考慮了一次:“畢竟他以前在遲家待過一段時間,算是半個家,對那兒總歸會有點兒感情,遲家突然出現巨大變故,他怎麼也會覺得難以消化,他現在受不了刺激。”
“那兒不是他的家。”于南将煙蒂扔到台階上,踩滅,接着擡眼,又說了句:“他現在有别的事要做,沒必要分心聽這些東西。”
别的事?
遲霧能有什麼事要做的。
李醫生嘴角抽搐了下。
遲霧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吃飽睡好養身體,分個耳朵出來聽點兒東西還不行了。
算她瞎關心。
李醫生将外套攏緊了些,說:“知道了,那我先走了,要接我妹放學,最近她總說我陪她時間太少,像沒人要的孩子。”
“嗯。”于南應了聲。
李醫生從他身邊錯開,準備順着樓梯往上走,但剛往上踩了兩個台階,就聽見後面悠悠地傳來一聲——
“遲霧可憐我沒生日,要專門給我挑一天。”
李醫生腳步一頓。
她問了嗎。
到底工資是于南開的,李醫生還是回過頭,扯了抹笑,說:“怪幸苦的。”
于南點點頭。
李醫生等了兩秒,确定他沒别的要說的了,才轉過身,準備繼續往上走。
結果後面又突然傳過來一聲——
“他還要挑個好日子辦婚禮。”
李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