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人,對自己都心狠,更别提對别人了,他說的話,絕對會做到。
于南溫聲說:“他的所有東西都被一并給了遲霧,我最開始為遲霧治療的時候,遲霧吐露的過去格外清楚,但都很格式化,清晰也是單一的,因為遲霧有他的日記本。”
日記本裡記錄的内容,也成了遲霧慣用的記憶參照物,他以此來自主補充過去記憶的空白。
而日記本裡記載的東西,大多數都是些少年内心深處不願讓常人窺見的小心思。
當初遲母收拾這些“遲霧”過去的物品時,其實并未發現那個日記本,因為日記本藏在一個儲物櫃的深處,上頭蓋着厚厚的鋼琴曲譜,而遲霧就是在翻找過去的譜子時,發現了那本日記。
後來,在對遲霧進行治療時,為了避免遲霧下意識地尋找那些壓根兒不屬于他的物件來判斷自己的記憶位置,于南将它們通通都收走了。
至于那些視頻,也是在一個破舊的錄像帶裡導出來的。
于南從口袋裡拿出一張折疊數次,隻有半個巴掌大的紙張,遞給遲延甯。
遲延甯盯他半晌,才擡手接過。
他一層一層地撥開紙張折疊的彎皺,像是在拆開一封埋藏許久的信件。
上頭的字迹工整,像是耐着性子,一筆一劃地寫出來的,隻憑這字,甚至能讓人想象出來,一個少年坐在書桌前拿着筆,皺着眉頭寫日記的模樣。
【我哥讨厭我,他喝多了,說他曾經想把我賣掉,還說他不是我哥,沒關系的,我給他彈首曲,他就乖乖地坐着不說話了,我知道的,他的眼神不是讨厭我,是喜歡我,是愛我。】
遲延甯的視線久久得落在紙上,風吹過去,紙跟随着風顫動,而他卻像是徹底被定格在那兒,成了塊沒有感知的雕塑。
于南說:“日記本裡記的内容很多,隻有這一頁被撕下來折疊着夾在最後面。”
遲延甯沒什麼反應,仍舊保持着那個動作。
于南倏地擡起眼,看着天上埋在陰雲後的月亮,盯着那圈仿佛随時會被吞沒的光暈,說:“他被綁架的時候很疼,很痛苦,你知道,所以才任由車禍的的發生,但造成這種結局的,從來不止那兩個人。”
在車禍發生前。
當時正值遲父終于準備着手為遲霧鋪路的階段,各類合同都先過一遍他的手,并以此來教遲霧些東西,但遲霧向來對這些東西不大感興趣,最後合同都是怎麼進去就怎麼出來的。
遲延甯難得回家一趟,順道進書房取合同。
當時遲父遲母都出了門。
書房門沒鎖。
遲延甯将書房裡取了合同,還看見了疊夾在書架中央的信封。
或許是遲父走的匆忙,并未來得及将信封完美地塞合進去,才露出了個角。
遲延甯進出書房那麼多次,對裡頭的每一處都格外熟悉,自然記得那封信塞着的位置,曾經都是在前面擺着個高窄的花瓶。
遲延甯打開了那個信封。
裡面隻有四張照片。
他到現在都記得照片上沾着的那股淡淡的腥臭味。而照片裡的畫面,是被綁架的“遲霧”。
照片的背面還寫着三個字。
“救救我。”
筆劃收尾處是抖着的,像是段卷曲的麻繩,正在不着痕迹地緊勒着落字人的脖頸。
字是血紅色的,色彩濃重些的落筆點還有些泛着烏黑。
如同血液經過長久氧化後蛻變的顔色。
裝着這些照片的信封上标着日期。
正是“遲霧”被撕票那天寄來的。
這些照片就這樣藏在書房裡,無人發覺。
而照片裡受害人的痛苦也就這樣,被迫地藏在逼仄的、不透光的信封裡,無人挽救。
遲延甯将信封重新塞回來原本藏着的位置,抱着文件出了書房,而後便撞見了和遲父遲母一同回來的遲霧。
遲霧跟在後面,笑着聽遲母講話。
遲父在前頭沉默地聽着,擡眼看見遲延甯便微微颔首,叫了聲:“延甯。”便扭頭應和了聲遲母的話,“不急,循序漸進,遲霧早晚能學會,畢竟是遲家人。”
遲母拍了拍遲霧的手背,嗔怪地說:“乖寶,我現在甯可你别把那麼多時間花到鋼琴上面,多學習一下公司的事兒,以後你爸老了,還要靠你呢。”
房門還沒來得及關上,刺眼的陽光從門縫裡擠進來,将門前三人籠罩全部進去。而遲延甯站在書房前,盯着那道光暈,覺得有些刺眼。
遲霧真的成了“遲霧”。
分明不一樣,分明差别很大,可他就那樣被徹底接納了。
車禍後,那些照片被遲延甯燒了。
或許是他難得的天真,覺得将記載痛苦的照片燒了,那照片裡的那個人也能得到真正的解脫。
但發生了就是發生了。
良久,遲延甯才将手裡那張紙重新對折。
他折得很慢,完全是一絲不苟地按照紙上留存的褶皺痕迹來複原。
就好像,他在學過去折這張紙的人。
就好像,這樣一來,他再看見這張紙,想到的便不再是一個少年孤零零地坐在書桌前寫日記,而是他也坐在一旁看着、等着、守着。
遲延甯說:“于南,精曉心理學的人,都擅長抓住人的弱點。”
“你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