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完,車就到了校門口。
遲霧攥緊紙巾,臉上帶着股視死如歸那味兒,頭也不回地就下了車。
車門打開那刻,外界此起彼伏的喧嚣聲也一瞬闖入耳朵,連帶着,遲霧還能明顯感覺到周遭若有若無的那股打量的視線,而這些視線大多數都來自穿着校服的學生。
遲霧随便挑選了一束視線,對視回去,盡量露出和善的微笑,結果就發現,對面那人是個苦瓜臉的老保安。
老保安看見他的笑臉,愣了愣,便快速反應過來,蹙起眉頭,臉上表情又兇又嚴肅地擡手指着他,說:“你是不是忘穿校服了,回去穿好了才許進。”
遲霧歪了下腦袋,左右看了眼,發現身邊圍擠着的學生都穿着校服,這圈範圍内,唯一一個沒穿校服的就是他。
遲霧忍了兩秒,先把車門關上,快速和于南道了個别,才慢吞吞地從人流裡擠到老保安身邊,也不說話,就直接在人家面前轉了一圈。
老保安緊眯着眼睛,問他:“你幹什麼?”
遲霧停下,接着上前一步,小聲說:“我怕您看不清,我不是學生,長得很成熟的,我是新來的老師。”
遲霧從口袋裡掏出教師證件,挂到脖子上。
老保安先是看了兩眼證件,又看了兩眼遲霧的臉,才擡手撓了撓腦袋,說:“你穿的太年輕了,一時沒反應過來,進吧。”
“穿的太年輕了?”遲霧怔了兩秒,抱着學習的态度問:“是我穿的不對嗎?學校有規定要穿什麼嗎?”
“沒有。”老保安剛準備解釋,卻突然看見了什麼,朝那個方向揚了揚下巴,示意遲霧看過去。
遲霧順着向那個方向看去,就發現那兒有三兩結伴的老師一同走過來,而他們基本都穿着一身黑,交談時面上表情也較為平淡,和他們相比,遲霧确實穿得有些像小孩兒。
遲霧低頭扯了扯襯衫衣角,“我現在回去換也來不及了吧。”
老保安重新扭頭看了他一眼,全無剛才那故意繃着的嚴肅,雙手背在身後,說話慢吞吞的,拖着語調,“哎呀沒事,你是新來的吧,認得路不?”
“應該認得。”遲霧手裡頭有大概的路線圖,是他提前幾天在網上搜的,但那路線圖很簡,且光教學樓就有三棟,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找對位置,一時說得有些遲疑。
老保安大手一揮,提起些聲音向遠處叫了聲:“張老師!”
那堆老師齊刷刷地向老保安看過來,而後,視線兜轉一圈,落到遲霧的身上。
他們走過來。
老保安便指着遲霧,說道:“這是新來的老師,是……..”
他稍作停頓,扭頭看了眼遲霧的教師證件,才接着說:“是遲老師,張老師你帶他一起進去吧,他可能找不着路。”
張老師是個戴着無框眼鏡的女人,頭發一絲不苟地盤在後面,單單是站在那兒,就給人一種雷厲風行的感覺,無端生出些壓迫感。
遲霧看了眼她脖子上挂着的證件,發現這也是個數學老師。
遲霧後知後覺地擡起眼,笑着沖她打了聲招呼:“張老師好。”
張老師沖他微微颔首,說:“跟我走吧。”
之後,她便率先擡步進了學校。
學生和老師進校園走的是兩條分開的路,中間隔着道郁郁蔥蔥的綠化帶,能夠遙遙地看見彼此,一路上,有不少學生對遲霧投來好奇的目光。
遲霧自然也知道這群人裡就自己的穿着格格不入,或許也是因為這個才招來學生的視線,上班第一天就搞特立獨行可是大忌,他難免有些僵硬,便快步往張老師身側靠來靠,小心翼翼地問:“那個,張老師,我能問您一件事嗎?”
張老師掃他一眼,說:“可以。”
遲霧松了口氣,快速提問道:“我想問一下咱們學校教師的穿着要求。”
“沒有要求。”張老師語氣淡淡地說。
“啊?”遲霧怔愣住。
張老師上下掃視了遍遲霧的穿搭,最後視線停留在遲霧那呆愣愣的表情上,竟像演戲中途笑場一樣,笑了一下,她壓下抽搐的嘴角,才接着說道:“你這身沒問題,挺好的,顯年輕。”
遲霧下意識提問:“為什麼大家都穿黑衣服,有什麼說法嗎?是校長比較喜歡黑色嗎?”
“沒有。”張老師緩了緩語速,才說:“因為黑色看起來兇一點兒,壓得住學生,而且耐髒。”
她像開始懷念過去一樣,瞬時語氣柔和不少,“我剛入職那天也穿的白襯衫,然後判卷子的時候紅筆漏油,漏我一身,那襯衫也就扔了。”
身側的那群老師也開始七嘴八舌的說。
“我以前還穿白毛衣呢,感覺自己特像韓劇裡的歐巴,後來我學生說我像被套上保護套的鴨梨,我就老實了,決定以後隻做一個冷酷無情的人。”
“這事兒你說多少次了,每次都給我笑得不行,哎喲我天,關鍵是你也不減肥呀,别說學生了,我也覺得你像鴨梨。”
“還笑,你之前不也是嗎,在胸前戴了個小的珍珠胸針,然後主任眼花,以為是你衣服開線了,還替你尴尬了一陣。”
遲霧站在人群裡邊,聽他們說,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隻得擡手撓了撓腦袋,結果下一秒,大家突然都安靜了下來。
遲霧左看看右看看,又都恢複了那嚴肅的表情。
再往前一看。
哦,到教學樓了。
要和學生走一條樓梯了。
這一天,遲霧感悟最深的就是——
大家的一絲不苟原來都是努力裝出來的。
遲霧還好好學了一波,準備以後也穿一身黑,融入這個大集體,最好是能學會怎麼不動聲色地裝成熟。
都說成熟男人很有魅力。
遲霧也這麼覺得。
于南接到下班的遲霧後,就發現遲霧一直用側臉對着自己,手不時地摩挲着下巴,還垂眼看着手機上的工作通知,一聲不吭。
前所未有的安靜。
于南踩下油門,問了句:“工作的怎麼樣,開心嗎?”
遲霧語氣平平地回了句:“還算滿意。”
于南又問:“和學生相處的怎麼樣?”
遲霧說:“還算滿意。”
于南問:“同事呢?”
遲霧說:“還算……..”
還沒等遲霧話說完,于南就率先打斷他,問道:“和我沒話可講了嗎?還是工作遇到了更有意思的人?為什麼隻反複說這一句話。”
遲霧瞬間老實了,手放下,背也一并挺直,正襟危坐地像在課堂裡聽講的乖乖學生。
“沒有。”遲霧郁悶地說:“你沒覺得我有哪發生了變化嗎?”
“哪兒?”于南挑着眉頭問。
遲霧用手在自己面前拂了拂,說:“氣質啊?沒覺得嗎?我變成熟了啊。”
下班的時候,遲霧特意問張老師,他是不是看起來比早上穩重不少。當時張老師剛講完兩張期中試卷,口幹舌燥,哪有心思來觀察他,直接就挑了個字數少的答複來回:“是。”
遲霧也就信以為真了。
遲霧又闆了下臉,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嚴肅一些,就像他在課堂上保持的那樣。
遲霧說:“現在呢,真沒感覺嗎?”
碰巧遇到紅綠燈,于南踩下刹車,扭頭仔仔細細地觑着遲霧,觀察他身上究竟有沒有所謂的變化。
但遲霧就那樣沖他眨着眼睛,臉上因為昨天夜裡完事兒後瘋狂喝水而起了層水腫,看起來就像天然的嬰兒肥一樣,嘴角努力下壓着,也牽扯着臉頰上的肉繃成一團。
像稍瘦版的蠟筆小新。
偏偏遲霧還不自知,擡手整理了下衣領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皺,又理了理衣擺,像是準備當場給于南來一場“成熟男人整理衣服”的表演秀。
于南忍着笑,說:“确實有點兒變化。”
“是吧是吧。”遲霧朝他擠眉弄眼,剛準備接着問,“是不是很有新鮮感,是不是很喜歡”。
就聽于南又說:“變得呆呆的。”
遲霧:“?”
遲霧快速整理好心情,故作潇灑地說:“一定是因為現在在車裡,環境比較小,光線也不太好,所以你才看錯了,沒事兒,等回家了你就看出來了。”
于南也不打擊他的積極心,順勢問:“一會兒想吃什麼,變成熟了的遲霧是不是連吃飯口味也變了?”
遲霧想都不想,就說:“這個沒變!”
“還是吃口水雞,我真的饞了好久了。”
“都吃三天了,怕你吃膩。”
“不會,我是個長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