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秋天,荒蕪,肅殺,綿延的山谷裡寸草不生,土質很松散,很難借力從山脊上爬下去,常規的攀岩小竅門在這裡是不能生效的,你無法确認手下的石頭會不會因為一點外力就掉下去,而這條裂縫深不見底。
繩降早試過了,他們帶的繩子不夠,800米的繩子下不到底,再強行往下,單腿爬繩消耗的體力和他們的補給數量不匹配,即使是體力怪物也很難在食物短缺的情況下支撐得了這樣的活動。
他們紮營的山脊處有岩羊活動的痕迹,除此之外,當地的牧民是不會走到這麼深的。
灰塵在陽光下飛舞,她盯着那點稀薄的陽光随着日頭的西斜逐漸落下去,解雨臣忍不住問:
“你在想什麼?”
“想這裡可以旅遊開發。”她認真地說。
“......”
這人偶爾腦回路會非常奇妙,解雨臣想要吐槽,這鬼地方,就算開發了,景區管理公司賺的收益都不夠賠償遊客人身損害的錢,到底誰會來這裡旅遊開發。但他知道,要是真的說出來了,這話題就該歪走了。
當地的向導不願意再往前,早在上一個隘口就折回去了,他一口咬定那裡住着魔鬼,進去的人都會變成黑色的岩羊,徘徊在山溝裡,永世不得解脫。
這個禁忌由來已久,但沒人知道為什麼,也沒人真的見過黑色的岩羊。
很多傳說雖然無厘頭,但究其根本,總有些蛛絲馬迹可查,雖然原始的信息可能已經經過多道扭曲,但是總是有一定依據的。
“黑色的岩羊……”解雨臣盯着腳下的濃重黑色,自言自語,“黑色的羊,惡魔?”
現在,最後那點陽光也落到山脊後面去了,張海盈不再盯着陽光看了,她接過了話茬:“當地人是回鹘人的後代,但是信了藏傳佛教。這裡雖然曆史上人口流動複雜,但應該和基督教沒關系。”
“也是,”解雨臣收回了發散的思緒,“要不然我們帶一個手風琴來,真遇上了給它拉《聖母頌》就好。”
她眨了眨眼睛,對這個無厘頭的冷笑話不置可否。
解雨臣擺了擺手,意思是不胡扯了,說正事:“離秋分還有兩天,我們必須想辦法下到裂縫裡,辦法我們都試了,但效果不盡人意,我的意見是,既然這裡有岩羊活動,而且我們也準備了很多繩子,我來想辦法用混合方法下去,你留在上面當後勤。”
“不行。”她果斷地否決了這個提案,和解雨臣預想的一樣,或許在僵持的3個小時裡,他們都在等待誰來開這個口,現在是他坐不住了。
“你不信任我?”
“隻有我能看見。”她沒有拖泥帶水,直接說出了理由。
這裡的裂縫雖深,但每天都能有時間能直接照到太陽,在春分或者秋分的下午,借着天光,他們能看清下面那個洞窟裡的所有信息。
解雨臣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好像确實沒有更好的理由反駁她,她的眼睛很特殊,可以比普通人看到更多東西,小的時候,他曾經好奇地問過原理,她的回答方式對小孩而言非常寓教于樂,她先解釋了什麼是四維,然後她說:“你就當我是個四維人吧,我能從更高維度觀察世界。”
當時他覺得這可厲害了,但現在看來,那不過是糊弄小孩的說法而已。
這個理由一出來,雙方都沒有再說話,沉默了一陣子,張海盈先開口打破了僵局:“你理智上清楚我們的補給和下裂縫這件事的困難程度隻能支持一個人去執行,所以,我來下去。”
她在這種時刻總是很認真的,解雨臣盯着那雙眼睛,最終敗下陣來。
離那個時刻還有大約46小時,下面的情況是未知的,容不了他們等待第二天天亮了,在外面的太陽真正的落下去之前,她就該出發了。
解雨臣清點了一下存量的壓縮餅幹和罐頭,把一大半掃進了對面的背包裡。
攀岩和繩降的設備都檢查過了,至于到底怎麼用,隻能是往下走的人在路上當場琢磨了。
解雨臣坐在懸崖邊上,垂着腿看她往小腿上綁腳蹬,不能凝視黑暗太久,會被吸進去的。
“馬上就是你的生日了?”她突然問。
解雨臣對她的思維跳躍能力表示敬佩,但他還是反射性地嗯了一聲,算是認可。
通常沒什麼人真正會恭喜他又長了一歲,很多人說不定會對這件事非常遺憾。而且,他的生日通常也是解家的社交場,他自身的意志反而沒那麼重要了。所以,他對這個日子沒什麼期待的。
“問候中年男人的年紀?這有點傷人吧。”他試圖說點什麼活躍下氣氛。
“沒這個意思,”她把自己挂到繩子上,很認真地說,“隻是覺得,你能活到現在太不容易了,你總不能是我害死的。”
“……”很少有人真摯地希望他能活着,能這樣說出來的,這也是第一個。
解雨臣苦笑了一下,沒說什麼。
每隔十分鐘,下面的手電筒都會打上來信号,很簡短,但也很準時,他不用一直趴在懸崖邊上盯着,定時去看一眼就好,這樣的順利持續了兩個小時二十分鐘,下一次信号時間,下面沒有動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