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湊這場熱鬧之前,顧绛自己也未想到,他會在南疆滞留近十年。
十年間,他也外出走動訪友,但無論出去多久,都會回到南疆來,因為他答應了和兩位蠱師一起養一種蠱。
此事還要從十年前的萬仙大會說起。
從廣德和尚的身上得到三聖鈴,顧绛便代替這位毒神去了南疆,為了有個說得過去的身份,他再一次改頭換面,這回,他扮做了個和尚。
一個醜和尚。
粗黑的眉毛下一雙憨厚的大眼睛,偏偏生了個塌鼻子,還有厚嘴唇,兩耳招風,穿着打了補丁的僧袍,十足寒酸樣。
顧绛看着鏡子裡虛竹的臉,十分滿意,唯一的可惜是這張臉和他的骨相相差太大,若是易容中的高手,還是會看出破綻來的。
而别号“千手觀音”的南海娘子,正是一個易容僞裝的高手,她常易容成老婦或少女,江湖上沒有人見過她的真容,也不清楚她的年齡。
不過顧绛要的就是讓南海娘子看出破綻,這樣她才會懷疑他的身份。
每換一張新的臉,都是一段極有意思的經曆,尤其是改變很大的時候,你會發現自己身邊的很多東西都随着這張臉的變化改變了。
從男到女,從美到醜,從老到少,從富到窮,這世界好像一個萬花鏡,同樣的彩片倒在同樣的筒子裡,隻要搖一搖,改變了彩片的位置,哪怕本質沒有改變,你透過孔洞看到的景象便完全不一樣。
前幾日顧绛以原貌來過這家小店,今日再路過時,那性情寬厚的老闆都沒敢多看他,像是驚訝于他的相貌,又怕多看幾眼惹得他不悅,瞧着他是個僧人,還多送了他一個槐花饅頭。
顧绛輪回多世,還真沒和苗疆之人打過多少交道,就是尋找戰神殿時,也是獨自在南方的山林中行走了些時日,接觸到一些南苗,即與漢人混居的苗人。
《多情》的世界背景接近明朝,而明朝對苗人施行“以夷制夷”的策略,并将熟苗與生苗隔絕,後世苗族聚居的湖南湘西一代為紅苗、黔貴一代月亮山附近的是黑苗。
在這個武俠世界裡雖有不同,但整體的形勢沒有太多區别。
兩苗居于大山,在湘黔兩地根深蒂固,将活動于兩廣的南海娘子攔住,她想要繼續擴張,要麼突破苗疆的阻攔,要麼和東海玉箫道人為敵,而玉箫道人的背後是魔教。
比起招惹玉箫道人,引來老教主,南海娘子還是選擇了和苗疆作對。
可以說這是一個死局,因為魔教的地處偏僻,出于生存的需求,他們遲早要入關,入關後南海娘子就是他們要清除的叛徒,連老教主的親女兒花白鳳叛教都要被清算,何況是她?
而且東海玉箫道人就在她的勢力附近,如此一來,南疆和東海把她包圍在了兩廣之地,萬一魔教南下,配合東海玉箫收拾她,她要往哪裡跑?
一開始她是想過和苗疆合作的,可這些苗人太封閉固執,隻想守住自己的祖地,不願意和外界往來。
南海娘子想要以魔功降服他們,引起了苗人的憤怒反攻,一來二去,結成了深仇。
随着五月五萬仙大會的到來,十萬大山内的氛圍有些緊張。
得知顧绛要進山,一位客商用口音濃重的方言提醒他:“小師父,山裡去不得了。”
顧绛捧着茶碗,滿臉懵懂:“敢問這位施主,山中為什麼不能去?是官府封路嗎?”
客商搖着扇子,歎氣道:“官府封路倒好咧,我們幾家商戶聯合起來打點一二,總能找到路子進去的嘛,是那些寨子裡的人出來說,不讓進了。”
這位客商皮膚黝黑,一身山客打扮,看起來和他身邊那些幫手沒什麼區别,顯然常年走這條路,眼下有些犯愁:“說是他們要辦什麼比毒蠱的大會。”
顧绛行了個佛禮,問道:“他們辦事,沒空招待外人,那小僧不叨擾他們就是了。”
“不是這麼回事啊,小師父。”客商連連擺手,“你不知道那些寨子裡的人養了多少毒蟲蠱蟲咧,他們那些東西隻要你沾上一點就沒命了!”
反正生意也做不成了,客商起了談興,和這貌醜樸實的小和尚交談起來:“你不要不信,我親眼見過的。”
“大概十五年前吧,我親眼見過一回。那時候我爹還在跑山,我跟着他一起進山,認識那些寨子的族老,好從他們手裡收貨,再把他們需要的東西賣進山裡,他們那些人對山外不熟悉,又依賴大山裡生活,的确不常出來,依靠着咱們行商通貨,待咱們也客氣,我爹和青林寨的老族長很有交情。”
客商說話時,他身邊近三十個佩刀的湘人漢子都沉默着,小和尚似乎并沒有看出這位客商的地位不低,也沒明白“和青林寨的老族長有交情”,在這大山中意味着什麼,隻認真聽着他說話。
“小師父,你曉得這苗人的寨子勢力分布嗎?”
顧绛搖頭:“我一直跟在師父身邊修佛,這還是第一次出來,對外面的事實在了解不多。”
“你什麼都不曉得,就敢進苗疆哦!”客商一拍大腿,驚呼道,“這大山裡每年要埋了多少人的骨頭,你師父怎地能放心?”
顧绛回道:“師父說了,世間一切因果,都有安排,若我命不該絕,總能回去,若我死在這裡,也不過是早旁人一步罷了。”
客商一雙黑亮的眼睛眯了起來,順勢一笑:“要的,你們中原有學問、有修為的人,就是看得開嘛。不像咱們一生勞勞碌碌,為了祖宗家産,為了吃喝,為了子孫,看不透這些道理。”
顧绛道:“這也是施主的緣深,小僧不過是與人緣淺,與佛緣深。”
客商笑眯眯地打量着他:“那今天我遇見小師父,也是一遭緣分嘛,我給你講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