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居住于平原的漢人一樣,居于深山的苗寨也尋水源而居,除了風格特異的建築,其實苗寨内的布局和顧绛曾見過的山村沒有太大區别。
山石鋪就得道路崎岖,蔥茏的草木生長茂盛,依山坐落的木樓灰瓦間人聲不絕,伴随着蟲鳴繞耳,還有遠處的瀑布水聲。
水流下,一道道梯田拾階而上,直下山谷,有淡淡的雲霧從山谷中升騰而上。
從山外一直到頭寨,這段路程可不短,除了幽深的叢林外,還有好幾處險峻的山路,三人運使輕功也走了大半天才終于抵達頭寨。
路上他們還見到一隻被毒蟲咬死的山豹,歪倒在樹下,别的動物似乎也知道它是中毒而死的,沒有動它的屍體,任由它慢慢腐爛。
這些毒蟲倒是沒有騷擾顧绛一行,可能是孫七身上的藥味,也有可能是白黎的小蛇,使得那些毒蟲不敢靠近,連蟲聲都稀少,隻有鳥雀啼聲此起彼伏。
白黎的輕功不錯,因為習慣了每日在山中行走,她的身姿靈巧,速度極快,加上她有心炫耀,登山踏水,就像一隻輕盈的蝴蝶,一觸即走,始終在最前頭帶路。
孫七的輕功并不如她,但以他的年紀來說,在江湖裡也算好手,他并不想追白黎,隻是慢悠悠跟在後面,和顧绛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即便如此,當他們抵達頭寨時,孫七也有些續不上氣來,拍着胸口咳嗽了幾聲,白黎自己的面色泛紅,額頭冒汗,反倒是顧绛停下後,才深呼吸了一會兒,似是調整過來氣息,面色不改。
孫七拍了拍顧绛的肩:“小師父,你内力修為不淺啊。”
顧绛隻道:“内力積蓄如積水,貴在持之以恒,小僧習武的資質一般,隻能多多勤勉。”
孫七聽得連連搖頭,白黎叉着腰道:“我也曾出過山,見過你們中原武林的人,他們和你這怪和尚一點都不一樣,那些人有點本事就恨不得吹得天花亂墜,劍法隻能砍蛇的,說自己能砍龍,一掌都拍不碎石頭的,說自己能震山。”
“阿婆說這叫虛僞,你雖然沒說自己能砍龍震山,但這麼好的本事,說自己一般,也挺虛僞。”
孫七笑道:“這倒不算虛僞,隻是中原人和你們不一樣,尤其是修行的人,要謙虛恭敬,不能自大自傲,仗着本事欺負别人。”
白黎哼了一聲:“有本事為什麼不能驕傲?這本事不偷不搶,都是天生來的,落地後又一點點練起,我的小蛇能吃鳥,鳥兒能吃蟲,都是天生,咱們姑娘喜歡長得好、有本事的男人,男人喜歡聰明漂亮的女人,都是天性,好的就是好,不好的就是不好。”
顧绛笑道:“阿彌陀佛,白黎施主說的有道理。所以,小僧該說,小僧天生經脈比旁人寬,習武以來從無瓶頸,每日運轉功法,内力自然增長,才比兩位深厚的。”
白黎上下打量了他兩眼道:“看不出來,你還是個習武奇才。不過也是,你要是沒有長處,就這直愣愣的性子,樣貌也不好看,毒神為什麼要收你做弟子呢?”
孫七聽着他們倆對話,無奈地催促道:“好了好了,咱們快去見蚩老吧。”
顧绛一邊跟着他們向寨子裡走,一邊觀察着寨内的情形。
武俠世界裡,人力和物力都勝過普通世界,武力值越高,這種差距就越大,這點顧绛是最了解的,在金庸世界中,他見到的人物風俗都和他出身的世界曆史中相差不大,再厲害的高手也阻擋不了曆史潮流;而到了《覆雨翻雲》的世界中,驚雁宮的規格完全超出了古代人力物力的極限,武功練到巅峰的人物更是能主宰王朝興滅、曆史走向。
這種影響滲透入文明中,體現在衣食住行的細節裡。
在顧绛記憶裡的苗族許多崇拜鳥類和樹木,蟲蛇給他們的生活帶來更多的是困擾,蠱術傳承更像是一種土方醫術,可在有真實蠱蟲的苗寨裡,他們不再崇拜能食蟲的鳥類,更多以蟲紋蛇形為裝飾。
男男女女的衣物上繡着蝴蝶、蛇、蠍子的紋樣,因為不懼毒物,氣候濕熱,許多人穿着短褂短裙,一些女子大咧咧地赤着小腿和小臂,露出手腕和腳踝上的銀環銀鈴,男子更有直接赤着上身的。
孫七到底不太适應這種風尚,微微低垂着眼,男子還好,女子他是不敢多看的。
白黎也習慣了他的“迂腐氣”,見到同樣是中原人的顧绛第一次來到這裡,四處觀望,神态如常,反而覺得新奇:“前些日子那個老頭子來,說是嘟囔了好久‘有傷風化’、‘聲色迷迷’什麼的,你也是中原人,怎麼沒反應?”
顧绛道:“所謂風化,是一方水土養成的風俗教化,小僧曾走過鄉間田野,見過不少人家,家中人口不足,需要忙活生計的,農忙時姑娘們一樣卷起袖子、褲腿下田做事。這山間氣候濕熱,若沒有功法在,小僧也是要流汗燥熱的,再耕種做事,豈不辛苦?做這樣的打扮也尋常。再說,這兒人人都如此裝扮,也是風化,小僧剃了頭發,穿着僧袍長衫,于苗寨之人而言,也算‘有傷風化’了吧。”
白黎聽了止不住發笑,看看這小和尚的光頭,幹脆笑得前仰後合,花枝亂顫,良久才直起身,抹掉笑出來的眼淚:“我錯了,你雖生得不好看,卻比許多人都有趣,也是個講道理的好和尚。”
“待會兒我把你這番話拿去給那個老頭說,看他怎麼回我!”
說着,三人走到了一座高大的四層木樓前,一個穿着黑衣的老人已經在等他們了。
白黎快走幾步上前喊道:“蚩老!我把客人帶來了。”
蚩老佝偻着背,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身形幹瘦,膚色蠟黃,形容枯老,連看人都十分費勁,盯着他們看了一會兒才緩緩點頭道:“好呀,小黎把咱們的客人帶來了,剛好梅先生也在,三位今日都在,就讓寨主給你們叙叙話吧。”
孫七連忙拱手道是,連帶着顧绛也行了個佛禮。
白黎一路上說笑活潑自如,可在蚩老面前就乖順下來,神情都透着稚氣,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入内。
孫七小聲對顧绛道:“蚩老是頭寨的族老,如今寨主的師父,十分厲害。”
顧绛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神情恭敬,心中卻道了聲“有趣”。
樓内一層并沒有人,隻有些日常用的東西陳放着,其中一排大缸十分奪目,不知封存的是什麼,隔開另一邊是廚房,廊下還挂着幹貨臘肉。
蚩老帶着他們直接上了二層,還沒進門,就聽見一人道:“你這花栽的不對!”
沒等對方回話,他就繼續道:“亂七八糟,亂七八糟!我上次就說,你這屋子的擺設不好,花該是鵝黃色點綴在這兒,窗子該從這邊開,剛好看到遠處的山景,才堪入畫。”
另一人淡淡道:“這是我的屋子,我就喜歡它這樣擺,你若不高興,就把我毒死,這屋子歸你,随你怎麼布置。”
幾人走進屋内,就見一個峨冠博帶的老者氣呼呼地站着,對窗前侍弄着花草的藍衫女子道:“蠻女子,蠻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