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詩音道:“是啊,這都是他決定,也不如何。而我能做的,是為自己做決定。”
她向邊浩行禮道:“多謝您特意趕來告知。”
邊浩也聽說過李尋歡和林詩音當年的事,感慨道:“林小姐心中有成算就好,二哥還在等我去回話,我也不耽擱小姐,就告辭了。”
看着來客匆匆騎上駿馬離開,林詩音怅然道:“他們是要去尋老甲,和他說開誤會嗎?十年了,老甲不回江湖,他們也就不想去打攪他,可老甲回來了,他們就立馬去見他。”
“如此随心所欲,倒也暢快潇灑。”
可惜,她不是中原八義,中原八義和鐵傳甲之間有的,隻是誤會,還有共同對翁老大的義氣,她和那個人之間并沒有誤會,有的隻是一段剪不斷、理還亂的往事。
顧绛從梅樹根下取出了自己埋的酒,這些年他多和毒師、蠱師往來,從他們的身上也學到了許多,尤其是梅大先生一手釀酒的本事,結合他自身所學,頗有進益。
這些年他為了練手,或是興趣所緻,釀了不少酒,還易容成賣酒翁挑着擔子去賣過酒,有好酒的浪蕩子不惜金銀尋他買酒,也有答應了家人戒酒的老者和他坐在一起絮絮叨叨聊上一整天,就為了聞聞酒味。
人活着真有意思啊,能夠學很多東西,去嘗試不同的生活,遇見不同的人。
他心情正好,便問林詩音道:“你羨慕旁人随心所欲,難道這兒還有誰讓你身不由己嗎?若你依舊不得自由,那這十年來,你住在這兒,亦或者住在李園,又有什麼區别呢?”
林詩音抓着自己的袖口,捂着自己的心口,她的心跳在變快,人卻覺得有些冷,這冷不讓她難受,隻讓她頭腦越發清明起來,她抿了抿嘴唇道:“你不會覺得,明明十年前他拒絕了我,我還是在聽到他回來的消息時,想要見到他,哪怕隻是暗地裡看一看他,這太過自輕了嗎?”
顧绛道:“且不說十年前你們分開是為了什麼,我知道,你們都愛往自己、往對方身上找緣由,卻并不提其中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龍嘯雲的傷病,若把龍嘯雲病得要死的事算進去,好像就把責任都推到了他頭上一樣,你們倆都太過君子,不會這麼做,也不會這麼想。”
“也不說,你想要做的事,又不是殺人放火,也沒有要死要活,那我的看法、他的看法、世上所有人的看法本就不那麼重要,你的心願才重要。”
他拍了拍手裡的酒壇,聽到裡面傳出的響聲後,不動聲色道:“就說十年過去,一壇新酒會變成陳釀,人又怎麼會不變?今時今日,你已不是當初的你,他也不是年輕時的他,就連龍嘯雲也不是當初的龍嘯雲了。”
顧绛把酒壇遞到林詩音面前:“你要打開看看,它有沒有變成一壇好酒嗎?”
林詩音顫着聲音道:“若是結果并不像想要的那樣呢?”
顧绛挑眉道:“那就扔掉好了,這樣一來,我也就不用總記着,還在你的梅林裡埋了一壇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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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尋歡也飲了一壺好酒。
他裹着裘袍,踉跄着走出了小店,恍惚想起了自己當日和白天羽夫人的對話。
這些年他一直隐居在關外一間小院裡,在一次出門沽酒時認識了白天羽,他已經淡出江湖,所以沒有說出名姓,這位年輕的刀客也沒有追問。
幾次相逢酒家,他們成為了不錯的朋友,一次兩人醉酒後,白天羽問他明明文武皆列天下前三,是不世出的奇才,卻不思建立功業,選擇在這關外之地寂寂而終,什麼都留不下,真的甘心嗎?
李尋歡沒有回答他,隻贈他一柄飛刀,說自己這身武功也沒什麼稀奇,若來日他生下孩子,他可以将自己的飛刀教給這個孩子。
白天羽很興奮,他知道這個酒友是誰,更知道這個承諾的份量,他将這件事告知了自己的夫人,說自己今日給他們未來的孩子尋了一個最好的師父。
過了幾日,一位素雅端莊的夫人找到了李尋歡。
李尋歡從這位夫人的口中聽到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白天羽,不僅僅是他印象中豪爽疏闊的仗義刀客,還是一個風流不羁、惹下無數桃花債的丈夫。
白夫人的笑很淡,像窗外的白梅一樣透着冷,提起丈夫時她眼底依舊有着情意和柔光,但更多的時候,她都是沉靜的、甚至有一些幽幽的哀傷:“或許在他看來,沒有把那些女人領回來,讓她們成為自己的妾室,就是給我很大的尊重了,每一個風流自诩的男人,是不是都會這麼想?”
李尋歡咳嗽着說不出話來,看着白夫人的神态,他想到了那個始終在他夢裡倚着窗邊梅花的女子,咳得更厲害了。
白夫人看他的眼神有些悲憫的了然,這讓他幾乎承受不住,她柔聲道:“我知道,你和他不一樣,你并不是一個風流的人,你住在這兒從沒有見過什麼女子,你隻是在用風流傷人,你也知道風流多情,對一個女子來說,是最傷人的;而他不知道,所以今日來找你,隻是為了我的一點私心,為了我的孩子。”
“我知道這樣不好,但是作為一個母親,我有什麼不能為他做的呢?”
李尋歡是不能拒絕她的,所以他把這個承諾交給了白夫人,避免來日白天羽抱着他和别人的孩子來找李尋歡。
臨走時,白夫人忽然道:“李先生,感謝你的體諒,所以我也想多一句嘴,白天羽那樣我已不望着他回頭了,可你明明還有回頭的機會,你心裡還有她,她也一直在等你,你有多少對不住她的,就更該陪在她身邊補償她,我相信對她來說,什麼都不如你誠心誠意地向她道歉,餘生都對她好來得真切。”
“你覺得不讓她看到你,就是對她好了?可你這十年來有多思念她,你自己是最清楚的,将心比心,她的情意難道就比你淺嗎?”
“最少,你也該去看看她,看看她是不是真的過得好,不是嗎?”
白夫人走後,李尋歡第一次放下了酒杯,他在窗前呆坐了一夜,直到出去料理商鋪生意的鐵傳甲回來,他才猛然驚醒過來,回到床上睡了一覺,起來後洗漱了,吃了一頓熱騰騰的飯菜。
放下筷子後,他對鐵傳甲說:“老甲,你去收拾一下東西,咱們走吧。”
鐵傳甲一時間沒明白他的意思,以為他是要出門買酒:“少爺,是酒沒了嗎?”
李尋歡道:“酒還有一壺,我準備留在路上喝。”
鐵傳甲道:“那咱們上哪兒去?”
李尋歡平淡地回道:“入關去,回保定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