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歡卻沒有順着阿飛的力道起身,反而對他搖了搖頭道:“你走吧,今夜的事到了這裡,剩下的已經與你無關了。”
阿飛卻道:“我答應過你,下一次相逢,還會請你喝酒。”
李尋歡的眸光閃動。
那一年也是在這樣的雪地裡,受了重傷的自己,想要取自己性命的敵人,也有人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毅然決然地伸出手來拉他。
那時的情形是真真切切的,不必去追望苦思,一如今日的兩心疏離,無從追溯。
這人世間本就如此,善惡有之,離合有之,日升日落,朝夕變化。
無論是為情,還是為名利,記憶中的人都已走上另一條道路——那的确是一條康莊大道。
隻是,他們從此不同路了。
在這歧路相别時,又有人對他伸出手來,願意與他走這一程,也足以慰藉生平。
李尋歡笑道:“喝酒我是不會拒絕的,隻是要等下一次,下一次換我請你。”
田七道:“畢竟他今夜哪裡也去不了。”
阿飛冷然道:“如果我一定要帶他走呢?”
田七笑着看向身側兩人,他的兩個手下當即會意上前,抽出了腰間長刀,田七眼下還不清楚這少年的底細,這是讓身邊的人先去探一探底,趙正義和公孫摩雲也不阻攔,盯着場中的少年。
那兩名刀客本是江湖人,投靠在田七門下做事,此刻站出來也得替田七這位恩主揚一揚威風,厲聲道:“有田七爺在此,他老人家說你帶不走,就是帶不走!”
“你想忤逆田七爺,先問問咱們哥倆手裡的刀!”
阿飛回道:“好。”
這兩大漢能夠跟在田七身邊也不是弱手,當下全力出手,隻見刀光朔朔,寒意森森,淩冽的刀鋒直逼阿飛,這同出的兩刀力道驚人,劈砍出破空的風聲震耳,就要把敵人當場劈成兩半。
面對這聲勢驚人的攻勢,阿飛沒有動,他擋在李尋歡和邀月憐星身前,迎着密布的刀網,忽有清光乍現,他們沒有看見阿飛出劍,甚至沒有看見他如何收回那把長鐵片,隻聽見噼裡乓啷兩聲,兩個大漢手裡的刀就落了地。
這兩名刀客隻覺持刀的手一陣劇痛,刀就脫了手,順勢飛出去掉在了雪地裡,而他們的右手腕上都多了一道深入血肉的傷痕,這一劍隻要偏上那麼一點就會割斷他們右手的經脈,廢掉他們苦練的右手刀。
一時間圍觀衆人紛紛變色,沒想到這少年并非仰仗金絲甲,他自有一手快劍,快得根本看不清路數,還精準得可怕。
隻要他願意,下一劍完全可以刺穿敵人的咽喉,天底下能逃過這一劍的人也有,但絕不是他們。
兩名刀客大驚失色,害怕阿飛再出劍,連落在地上的刀都沒有撿,連連退步,試圖和阿飛拉開距離,最後幹脆轉身沖進人群中,看也沒看田七爺一眼,慌慌張張地向着院門外逃去。
阿飛并沒有追他們的意思,轉而對田七說:“我已經問過他們的刀了,他們攔不住我。”
田七臉上的笑容僵住了,隻立在那裡。
阿飛見他沒有繼續開口阻攔,便又去扶李尋歡。
正在這時,人群後的一張座椅上,龍嘯雲的聲音突然響起,他像是在提醒阿飛一般高聲道:“尋歡被點中了穴道,你先解開他的穴!否則你一個人照應不來兩個柔弱姑娘!”
阿飛扶李尋歡的手也僵住了。
見他不動手解穴,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了,這個能一劍殺人的少年不知是什麼師承,竟然不會解穴!被點中穴道的李尋歡幫不了他,隻會成為突圍的累贅,更不要說他們還拖着兩個不會武功的包袱!
憐星倏然回頭,看向那人群後的龍嘯雲,隻看了一眼,就收了回來。
李尋歡好似根本沒有聽見龍嘯雲的話,依舊沖阿飛搖頭:“我今夜哪裡都不去,就在這裡,他們也不能把我怎麼樣。而你還有很多事要做,你還記得曾對我說過的話嗎?”
阿飛曾對李尋歡說,他來到江湖中就是為了出名,如果不能名揚天下,那還不如死了。
李尋歡記得他說這句話時痛苦的神色,他知道這個連姓都沒有的少年一定背負着很多,獨行雪地,穿着單衣,向往着溫暖的屋子,卻隻是站在門外,像一隻孤零零的狼,不願意受人半點恩情。
他還有很重要的事該去做,比他性命還重要的事,不該被自己的麻煩拖進泥潭裡。
阿飛沉默着咬緊了牙,冷漠的臉上再度浮現出那種痛苦,他明白李尋歡的意思,更清楚自己要在這許多人中帶李尋歡和兩個女子出去,是幾乎不可能的,很有可能會把他自己的性命葬送在這裡,而他還背負着一樁必須要去做的事,那是他母親的遺願。
可如果他不出手,李尋歡和這兩個無辜的姑娘怎麼辦?這些人絕不會放過他們的。
田七的目光掃過阿飛,從這個稚嫩的少年身上看出了他的困境,又恢複了泰然姿态,笑道:“李尋歡這個梅花盜做人不行,但做朋友還有幾分義氣,他既然不願意連累你,你還是走吧。”
李尋歡淡淡道:“田七爺自覺占了上風,倒想着激人留下了。這本就是我和你們的事,無論阿飛怎麼做,我都不會走,我若現在走了,豈不是畏罪而逃,認了梅花盜的罪名,也成全了各位?”
阿飛終于開口道:“他們這些人,之前還敬你的飛刀冠絕天下,現在就說你是梅花盜。”
李尋歡笑道:“這些名頭在他們嘴裡,總是變得很快的。”
阿飛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管他們,我又何必管他們!”
他做出了選擇,彎下身去就要把李尋歡背起來,瞄準他身形移動的空隙,田七早就蓄勢待發的藤條軟棍連點,他知道阿飛穿着金絲甲,沒有打他身體正中,而是沖着他的手臂去,隻要封住阿飛雙臂的穴道,就不怕他那手快劍了!
阿飛顧着李尋歡,沒有辦法一劍命中要害,隻能先往後退,他的輕功也極好,腳下動作玄妙,隻是躲避也不難。
沒料到,就在他推着李尋歡後退時,一直低頭給李尋歡把脈的憐星飄然起身,她的身影一閃,到了阿飛身前。
憐星柔軟的長袖被真氣鼓蕩開,那雙纖細的素手如攀折梅花一樣摘向襲來的軟棍,似抓似擒扣住了藤棍,這輕描淡寫的一抓灌注了極強的内力,就是田七也掙脫不開。
就在田七因憐星出手而神色劇變時,一股怪異的力道從藤棍的那頭傳來,帶着田七持棍的手一陣發麻,險些松手,使武器落入憐星手中。
田七當即大喝一聲道:“好!你這女子倒是藏得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