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遠遠地逃開,逃出南疆,逃到天涯海角去。
那俊美的男子甚至沒有起身,他在大歡喜女菩薩熾熱的眼光中仰身大笑,長發落進了山溪中,也沒有去管,隻是拍着腿,輕哼起了陌生的曲子。
然後,五毒童子就看到了蟲。
數不清的毒蟲毒蛇從南疆的叢林中鑽出,齊齊向着大歡喜女菩薩爬去,大歡喜女菩薩卻像是看那人看得癡了,動也不動,任由那些毒物一點點把她分食殆盡,鮮血混入清溪,那人才撈起自己散落的長發,盤坐在石頭上,笑吟吟地看着。
五毒童子挪不開腳步,那些男奴也癡癡地看着,動也不敢動一下,更不要說那些大歡喜女菩薩的胖徒弟了。
他們所有人就這樣看着,那座曾經不可一世的大山被蟲蟻噬空,化作一具帶血的白骨。
那人終于鼓掌笑道:“舍去這一身積蓄,滋養這漫山生靈,化作白骨相,驚回世間人,這才有些菩薩的意思。”
然後他站起身,失去了蹤迹。
五毒童子如夢初醒——如果真有這樣的噩夢,他渾身是血地逃離了那裡,逃出了南疆,四年來再也沒有踏入十萬大山一步。
後來,他才在提心吊膽地打探中,從三寨蠱師的口裡,得知了那人的身份。
他望着那終于從遠處走來的身影,艱難地拔出了飛刀,鮮血從他咽喉中迸射出來,伴随着他最後一聲撕心裂肺地呼喊:“蠱神——”
五毒童子倒在了地上,金色的蝴蝶飛過來,在他眼前轉了一圈,又飛向了它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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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仙兒也擡頭看向了邀月。
剛剛那一幕她也見到了,雖然李尋歡和阿飛去處理五毒童子的屍體和他那些殘留的毒蟲,但地上的鮮血還在,濃烈的腥氣未散。
這個最善于把握人心、玩弄欲望的女子似乎終于從那恐懼的呼聲裡摸索到了脈絡,她開口道:“你說李探花重情義、上官金虹中錢權,那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呢?”
李尋歡早就可以殺她,可以殺龍嘯雲,就像他輕而易舉地殺了伊哭和五毒童子,他依舊願意繼續牽扯在這些事裡,慢慢去打開這些結,因為他看重情義公理,這些遠勝于殺死一兩個對他而言不重要的人。
可邀月是這樣的人嗎?
她若真的毫無目的,又為何要走進這局中,和他們同行這一路?
隻有知道邀月到底想要什麼,她才能針對她的目的做出周旋。
邀月回道:“我所求的和他們都一樣,是道和我。”
林仙兒道:“以你的說法,李尋歡的道是義,我是情;上官金虹的道和我是權,也是錢;你的道和我又是什麼?”
邀月道:“我所求之道,在天;我所求之我,在人。”
林仙兒吃吃笑起來:“人?你覺得你這樣,也算是人嗎?”
想到邀月身上若有若無的違和感,還有五毒童子死前恐懼的眼神。
林仙兒美麗的眼中升起了興奮和惡意,還有些許畏怖,她當然害怕邀月。誰能不害怕這樣一個能夠突然翻臉殺了自己的存在?
但她更喜歡這種撕開對方僞裝的感覺,這已經超出她求生的本能,她就是這樣渴求着痛苦和刺激,對别人,也對自己。
這種激動讓她渾身都在顫抖,這讓她有一種自己終于勝了一籌的感覺,像一個孩子終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糖果,那甜意從唇齒沁入了她心裡,再從她的眼睛中流淌出來。
對方越強,她的征服欲就越能得到滿足,她就喜歡摧毀這些人身上虛假驕傲的部分,讓他們落到泥地裡,如原本的阿飛和呂鳳先,以及更多連姓名都沒有的男人。
她能讓他們變成飄飄然的極樂神仙,也能讓他們變成街邊頹廢的喪家野狗。
林仙兒的嗓音已經有些幹啞,可哪怕吐出的一字一句都淬了毒,聲音依舊是柔美動人的:“人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樂,無論什麼人都有他在乎的人事物,你有嗎?”
“你的所有情緒都是虛浮的,隻是因為身在人群中,好像也在跟着他們一起起起落落,你其實根本不在意身邊的人,所以你不會因為他們的遭遇讨厭、針對我,你甚至從來沒有自己對我的喜惡,隻是從我過往的行為中推出一條對待我的辦法。”
“這樣高高在上,也這樣虛無!”
林仙兒喘着氣,她終于明白了邀月對她的關注來源于哪裡:“李尋歡他們都是君子,你從他們身上體會人性中光明純善的一面,還想從我身上探究人的欲望和惡念,哈哈哈哈,你甚至是希望我能夠找出你的弱點的,因為這樣就找到了你的人性,那人性中不可避免的惡。”
“哈哈,人性?你像一隻蠱蟲一樣,從别人身上一點點汲取拼湊來的人性?”
她斷斷續續地笑着,像是随時要斷氣:“可你自己都不确定,你用自己體會到的東西來反饋,哈哈哈,你說你的話很多,是因為你需要這種交流來塑造自己的性格,你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你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在乎!”
林仙兒擡着那張美麗無瑕的臉,燦爛地對着邀月笑道:“你是一個走在戲台子上的戲子,是藏在人群裡的怪物,你早就被你口中‘天’的道侵蝕成了一個隻有皮囊的外殼,除了一點做為‘我’的執念,你還有什麼?”
“林詩音的臉是易容,你的臉也是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