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以慈也被這一出給打得措手不及,眼見衛邈滿身泥巴被人從池塘裡拔出來,她深吸一口氣後才問:“這是怎麼回事?”
方才帶衛邈前去換衣的小丫鬟面上飛紅,像是累的,又似被衛邈光着身子給羞的。她道:“是堂公子,他進了屋子不久就叫什麼有鬼,攔都攔不住就光着身子跑出來了,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麼……”
徐逸用袖子擋住臉,不停地念着有礙觀瞻,四叔則是憋着笑看好戲。
堂中衆人都被這一遭給吸引了注意,竟是沒有人再提起家産之事了。
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這般荒誕可笑。
坐在堂上的叔公看了許久的鬧劇後終于發話止住衛邈刺耳的叫喊:“都夠了!去把院子裡的衛邈給我拎回來!”
輩分最高的叔公說話,堂下沒有幾個人敢不聽從,通通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衛邈被護院拎着後脖頸放回位置上,葛氏在他身邊護着,面上擔憂沒少半分。
“老三的家的事情,自然是要由老三自己做主。他既已經将家宅交給了阿慈,那我們便要按照他的遺願做事。吵吵鬧鬧家宅不甯,你們還真是夠胡來的!”
他豎起眉毛看向四叔和徐逸那處:“你們兩個,心思都快寫在臉上了,當這個家裡沒人能管得了你們了嗎?我還沒死呢!”
他拍着桌子,“你們簡直是胡鬧!也不覺得臉上臊得慌!”
四叔與徐逸對視一眼,雙雙沉默。
“還有你!”他看向衛殊。
“今日可是續兒下葬的日子,你看看你腦袋上戴的是什麼東西?你當是喜宴嗎?想和人吵架回去吵沒人管你,偏偏挑在今日?有半分對續兒的尊重嗎?”
“那是他們……”
衛殊作勢辯解卻被叔公一瞪,不說話了。
倒也不是她認輸,實在是現在叔公氣喘得厲害,怕多說幾句會把他給氣暈過去,她也不敢擔這罪名!
叔公氣得咳了幾聲後才看向了依然站着的秦以慈,眼中流露出幾分憐惜,聲音軟了下來,“阿慈啊,如今續兒不在了,今後的日子可就難了。若是需要幫助記得随時傳信,雖然叔公大事幫不了你,但一些小事還是可以的,莫要一個人硬撐,你可是這家裡唯一的頂梁柱了。”
秦以慈斂眉,俯身拜謝:“阿慈明白了,多謝叔公。”
叔公輕輕歎了一聲,話語間滿是疲憊:“今日到這裡便結束吧,叔公就先走了。”
說罷,他便站起身踱步到秦以慈身邊,伸手輕輕在她肩上拍了拍,是長輩對晚輩的安撫。
“好了,别太難過。”
叔公走了,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多留,方才的戲看得夠過瘾了。
堂中衆人陸陸續續離開,秦以慈站在門邊一個個送往,最後一個走的是衛殊,為的就是在四叔和徐逸離開前再白他們兩眼。
臨走前,她用手捏了捏秦以慈的臉,語調飛揚:“看吧,一個個都是紙老虎,别怕有我呢!”
秦以慈牽上她的手,笑道:“方才多謝五姑姑了,不過你同四叔他們鬧成這樣日後……”
衛殊不以為意地擺擺手,“沒事,過幾日我便要離開江州了,日後想見還見不着呢!”
說罷,她少見的嚴肅了下來,“倒是你,我離開了你一個人對付這些個老狐狸可得小心。”
秦以慈垂眸,輕聲道:“沒事的,姑姑放心。”
衛殊還是不放心,心疼地對着秦以慈那張臉又揉又搓。直到秦以慈的臉都有些紅了才舍得放手,她将秦以慈攬進懷裡,拍拍她的後腦:“還是不放心你一個人待着,内有豺狼外有虎豹,還偏偏沒人幫你。這可怎麼辦啊?”
秦以慈不習慣被旁人如此親昵的抱着,身體有些僵硬。
“姑姑相信我,我可以的。”
衛殊拍了拍她的背後才放開手,秦以慈道:“等到姑姑你回來我定備好盛宴為您接風洗塵。”
衛殊點點頭,“好,我相信你。”
目送衛殊離開,秦以慈忍俊不禁。
分明比她隻大了不到五歲,卻是要作出一副老成的長輩模樣。
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人卻是她在衛家唯一能感到安心的親眷。
至于衛殊為何會對她這般親切,也是與衛續有關。
衛續向來不喜歡衛家親眷,但衛殊卻是個例外。大抵是因為她比其他人要更真誠、更有趣。每每來到衛家時總是會給衛續帶着奇形怪狀的小玩意,還有她那一派樂天的作風也是給衛續沉悶的生活添了些樂趣。
但衛殊對秦以慈的好秦以慈卻不覺的是愛屋及烏,畢竟衛續也不甚喜歡她。
後來猜想,大概是女子之間的心心相惜吧!反正衛殊是個随遇而安的性子,喜歡交些朋友也是正常的。
“粼秋。”秦以慈喚一聲,粼秋卻沒有應。
她疑惑回頭見粼秋竟在低低地抽泣,“夫人,我沒有……”
委屈在一瞬間傾瀉而出,原本白淨的小臉都被哭得紅彤彤的,秦以慈自然是萬分心疼。
她伸手輕柔地抹掉粼秋臉上的淚,“放心,無論發生什麼我都相信你,都會站在你這一邊的。”
粼秋愣愣地看着秦以慈,最後還是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夫人!”她撲進秦以慈懷裡放聲大哭,“我真的沒有,他們還說我撒謊,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那個杯子為什麼會倒……”
想起杯子,秦以慈耳畔又響起了四叔玩笑時說的話“是衛續回魂,氣不過了”。
她輕柔的順着粼秋的背,溫聲哄道:“好了好了,先去吃些東西。一早都沒吃東西了吧?”
粼秋慢慢止住了哭聲,感受到腹中饑餓後小臉一紅。
“嗯。”
秦以慈整理好她被蹭亂的雙丫髻,目送她離開。
等粼秋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門後,秦以慈回到衛邈的位子,如蔥的指尖搭上冰冷光滑的桌面,什麼異常都沒有。
她将手放下,深吸了一口氣,試探般輕喚一聲:“衛續?”
自然沒有人回答。
良久,秦以慈才輕歎一聲轉身離開。
就在她離開後不久,收拾東西的丫鬟前來将擺放在桌上的茶杯器皿都收了起來,卻因為疏忽留下了秦以慈位置上的茶杯。
清茶之中有一圈小小的漣漪,漣漪中又映出一個人影來。
流雲鬓角、銀冠高戴,隻是臉色有些過分蒼白。
他雙唇抿起,俊秀的眉間可見幾分怒氣和不滿。
但隻消片刻,那人影便消失不見,仿佛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般。
……
因為這些天操持衛續的喪事太過勞累,秦以慈在入夜後早早便睡下了。
但這一覺卻睡得卻不算安生。
先是看到一片純白,仿佛置身于一片虛無的天地,随後便聽到嘈雜的喊聲,有欣喜、有急切、還有壓抑在喉中的低吼。
這是什麼地方?
秦以慈的意識格外清醒,摸着白光向前探了一會兒後,她面前才豁然開朗。
迎面來的,是一個喜笑顔開的婆子,眼睛都笑得眯起來。她懷中抱着一個嬰孩,邊走邊沖外頭喊着:“生啦!生啦!是個幹淨俊逸的小公子呢!”
她穿過秦以慈的身體,往屋外走去。
打開門後,屋外站着的竟是早已逝世的衛老爺子,這時的他頭發還未完全花白,成一派鮮豔的少年色。
秦以慈詫異一瞬後打量起屋内的陳設來,看這模樣正是老夫人的屋子。
這陳設按照衛老爺子的要求是半點都不變的,秦以慈操持家務以來也時不時來這屋子裡查看一番,故而認得十分迅速。
老夫人是衛續的生母,是在生産衛續時難産而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