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兒一笑,用指頭點了點書上篇名《上古天真論》中的兩個字,“我的‘天真’要是好好的,我人還會在這兒?”
“主人……你可還有心思玩兒呐!靠着原主的記憶終于過了一把‘文化人’的瘾哦。”
“唉,說起來那日子也虧她過了,找不到人治病,就想自己上,太可怕了,這架上的書幾乎都是她看過的。”
“但都是你沒看過的。主人,來到這地方啊,你肯定是得‘入鄉随俗’,跟着學醫的,記住,到時候,你就隻是你,是一個純純粹粹的外行啊,以這種狀态學到的,才是你自己的。因為當你的靈魂徹底融入這個世界後,原主的記憶要從這個身體中分離的,如果沒有點真正屬于‘自己’的東西——”
“那我就一無所有,什麼生存技能都沒喽。好~我懂了啦。”李慕兒打斷它,坐了下來,真正開始嘗試讓雜亂的思緒集中融入那晦澀難懂的字裡行間。然而,還沒等看完書中人物的幾輪問答,她就已受到了嚴重打擊,“……但是,真的太難了……”
就這樣渾渾噩噩一直待到午時,期間除了有個名叫沁梅的女孩送茶進來,便再無其他事打擾李慕兒,試圖與那不太友善的知識“培養感情”。“啊——它不愛我,盡管如此……”
腦子正“玩忽職守”,想着接下來的歌詞該怎麼改編,才能确切表達此刻的哀歎,她不經意瞥見門前的地上忽然投下了一道人影。“哦?木姑娘可真是好學啊。”
那嗓音頗具特色,富有男性的魅力,對她來說,印象可不是一般的深刻,還沒擡頭,就已清楚來者是誰。她起身行禮,委婉一笑,“哪啊,手上閑着,作作樣子罷了。”
“嗯~主人,看來我真得好好記錄一下所有能讓你矜持下來的因素。”聽系統那煞有介事的口吻,就好像它真的已經拿起了小本本。
君澄境在方桌另一邊坐下,看着她,神情殊難揣測。
“呃,君先生,有什麼話,可就直說吧……”
他笑笑:“小崶已經跟我說了,在他眼中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不知姑娘是否有何補充。”
對着那仿佛能将人整個看穿的眼神,一時間,李慕兒的腦海中就閃過這八個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好吧,求人救命,确不該有任何隐瞞。我叫李慕兒,字思怡。”
“李慕兒?”君澄境遲疑片刻,“甯安侯李長青之女?”
“我父親就算了,你為什麼還知道我——”待緊急住嘴,她已經來不及彌補。
“當年小姐患病,李将軍可是讓人訪遍全國,但我宗門幾百年來慣于獨善其身,所以沒人敢輕易揭榜,至此,或需先向小姐請個罪。”
他臉上是無可挑剔的微笑,但配合眼中一直未退的幾分懷疑,其意味就變得不再單純,看得李慕兒莫名心虛。為挽救忽然弱下來的氣勢,她将雙臂抱在胸前,微微偏頭,給整體神态添上了幾分蠻橫,“怎麼,看着我不像大家閨秀?和你說白了吧,我所經曆過的一切,早已讓我秀不起來了。”
目睹她的“豪爽”,君澄境的反應與何樞截然不同,竟笑出了聲,其中似包含着贊賞,“實在抱歉,還請小姐恕在下眼界狹隘。”
“隻因我與你原本想的真是天壤之别對吧,”李慕兒略顯不忿地撇了下嘴,無力道,“真是師出同門,這都一樣的嗎……”
聽見她後半句嘟哝,君澄境的笑容莫名淡了,瞬間,眼裡也仿佛掠過一片陰雲。“你說的,是普濟醫館那人?”
李慕兒并未察覺到他神情的微妙變化,“是啊。”
“你就這麼輕信他了?”
“幹嘛,”她覺得奇怪,不禁尬笑一聲,“我人都到這兒了,不信你們呢?信你們就是信他嘛。而且一路到這兒,即使你們不提他,我也已經相信他是這兒的人了。”
“何以見得?”
“他醫館門前的對聯,用的就是鳳梧鎮門樓上寫的那‘醫為白澤’什麼什麼的,添上的橫批則是你們醫館大堂正中挂的‘意正心誠’,還有,昨天是不是你們宗門的人都要穿那叫什麼……藥袍?”
君澄境似有些出神,略顯敷衍地點了點頭。
“那時因為看不見他的臉,我便留意了他的穿着,當時就覺得那衣服破舊得簡直令人匪夷所思,一處處褪色,還有縫補的痕迹,與他一個開醫館的先生可一點都不相符——好吧,說偏了。那衣服的款式跟何樞穿的藥袍一模一樣,還有相同的标志,紋樣好像是艾草。”
聽着她一番話,君澄境原本平淡的神情忽然有所觸動,就像是被戳中了某根軟肋,臉上隐隐浮現出幾分訝異與哀切,但隻幾秒,他便恢複了常态,若無其事地輕輕一笑,“多謝小姐言無不盡。今後,你便安心住下,我們隻是醫者,無論是誰,皆一視同仁。”
“嗯,何樞說了,醫者與病人之間,首要的,是彼此信任。以後也甭再這麼别扭地稱呼我了,叫名字就好。”
君澄境答應着站起身,不動聲色地邁步,走到李慕兒旁邊,随着袍袖一揚,她隻覺自己的後脖梗受到了輕促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