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說前面那一段話時,隊伍中有個别人現出了複雜的神情,直到聽他“叨叨完了”,才似松了口氣。衆人微微欠身緻謝,随後正式開讀。
“‘黃帝曰:老人之不夜瞑者,何氣使然?少壯之人不晝瞑者,何氣使然?岐伯答曰:壯者氣血盛,其肌肉滑、氣道通,榮衛之行,不失其常,故晝精而夜瞑;老者之氣血衰,其肌肉枯、氣道澀,五髒之氣相搏,其營氣衰少而衛氣内伐,故晝不精,夜不瞑……’”
李慕兒因為不自量力,試圖在讀的同時也去理解文中意思,最終導緻出口的字句由于腹中墨水的“枯”,而變得特别的“澀”……心中哀嚎:“真的不能用原主的記憶救一下場嗎?我真無能為力啊——”
“主人,不能帶着功利心去學習,你的文化水平也不低——當然不是跟這兒的任何人比——你現在需要的不是原主腦中的詩書、經典,而是她心底對這的熱愛與尊敬。”
“帶着敬意去學習……這教誨,可也夠熟悉。”李慕兒做了個深呼吸,立馬将注意力重新收回到書頁之上,“對,我又不是傻子,隻要認真,讀着讀着,學着學着,會懂的。”
“主人,你外婆真的是個特别溫暖的人,系統分析,與她有關的回憶,是你大部分精神力量的支柱……呃,好像有病句?哎呀不管啦,就那個意思!唉,生活中的溫暖總像星光,微小,卻也數不勝數,用心感受、珍惜,真就能将其積澱成未來面對風雨的能量——哦哦,我不吵、不吵了,您老努力學習哈~”
“‘……黃帝曰:人飲酒,酒亦入胃,谷未熟而小便獨先下,何也?岐伯答曰:酒者,熟谷之液也,其氣悍以清,故後谷而入,先谷而液出焉。黃帝曰:善。餘聞上焦如霧,中焦如漚,下焦如渎,此之謂也……’”
等到一整大篇經文讀下來,李慕兒已是身心俱疲,欲哭無淚,“我就不信了,不把這學會,為自己所用,我就不姓——呃,算了,慢慢來吧……”
終于等到“下課”,她正準備跟着其他人原路返回,卻被君澄境叫住了。
“你要回去休息或在醫館抄方,還是留這兒,我教你八段錦中的幾式?”
還好有原主的記憶讓她知道,八段錦,是導引術中的一種。“那還是,留這兒吧。”
接着,君澄境便将要教的幾式示範了一遍,讓她照着先學個大概,隻是一番“照貓畫虎”,就已經把李慕兒累得氣喘籲籲。而後,還有更“要命”的動作細化:“下颌微收,百會上領,足趾記得抓地,呼吸調勻……沉肩,屈肘,坐腕……注意用的是暗勁……别怪我苛刻,若精細處不留心,那隻能是事倍功半,凡事都是如此。”
好幾個瞬間,李慕兒get到了标準與不标準之間的巨大差距。經過幾輪“折磨”,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了,世上還有種享受,叫做:酸爽之後的舒暢——因此,君澄境便又多了個理由,讓她獨自将幾套動作再完整地做上一遍。
不知又過了多久。
“好了,回去——”
他剛剛開口,她已經就地坐下。“你不懂将心比心嘛……或作為醫者,你不懂治療應該循序漸進嗎,等會兒經脈還沒通,人就先被你累趴了!”
看着她直接坐在地上,随後還盤起了腿,君澄境的神情從最初的幾分詫異漸變為了無奈。“是我欠考慮,應該先教你文的。”
“你應該說點我聽得懂的。”
他斯斯文文在她對面坐下:“文八段,即坐式八段錦,達官貴人多為效仿,我以為你至少聽過。”
“我要是懂得,現在沒準會更壯——身體沒準會更好那麼一點。”
君澄境意味不明地輕輕一笑,點了點頭。“那個幾乎不累身,但對意念的要求照樣很高。回去後我給你一本書,裡頭有詳細的圖文,解釋得當。——你現在可還好?”
不知為何,看到他說出那個問句前的表情,李慕兒就覺不妙,話音未落,她猛地搖頭:“夠了,好意我心領了,或者你是圖省事。我此時此刻就想坐這兒,在這清朗天色下虛度光陰。唉,以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今兒能置身如此山水之間,真是幸事,反正要學的多着呢,來日方長,不急這一時嘛,嘻嘻。”
見她說着說着,忽然沖自己露出一個奉承讨好似的憨笑,君澄境移開目光,“說完了?我沒你想的那麼不怕招人嫌,我要說的是,與其坐這兒,不如早點回去。”
“沒事,不涼,你先回去吧,我就希望一個人待會兒。”李慕兒根本想都沒想,就轉過了身,面朝着瀑布,雙手抱膝,蜷成一團,準備直接進入神遊模式。
“哦,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便打擾了。”君澄境站起來,若無其事地抖了抖衣擺的灰塵。停頓幾秒,他又像忽然想起什麼,冷不丁換上了意味深長的語氣:“隻是,這裡的鳥獸與人甚是親近,且一點都不怕生,有時甚至親昵到連我們都經不住。先說一聲,以防你被吓着,我覺得你定能與它們相處得很好。”
這話才說到一半,便已輕而易舉地動搖了李慕兒那對“一人世界”的執着,但還是遠不足以改變其懈怠的狀态。她機械地轉頭,除了脖子,别的地方仍舊一動也不想動,“什麼鳥獸?如何親昵?”
“比如各種小蟲會在衣衫某處休憩,若無人察覺,那不知會待多久。或遇上‘不拘小節’的鳥兒,弄不好就得将一頭青絲大洗一遍。”到這,李慕兒已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神情也變得“不太”美好,但在君澄境眼裡,不把她激得離開地面,那力度就還是不夠,“還有一次,一條蛇從樹上掉下,徑直落在了小崶的——”
“好了好了,你别說了。”她求饒似的擡手打斷他,一邊略顯慌亂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好像現在就有什麼蟲子正欲往自己身上爬。“唉,就不能好好說話嗎,病人不聽勸,也不能這麼快就上‘危言聳聽’的手段吧。”
“何出此言?我隻是在提醒。”這句話的目的應是裝傻,然而君澄境的語氣和神情卻一點也不屑配合字句,依舊是平平淡淡,毫無波瀾,使他反顯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再次見他撂下一句話後便揚長而去,李慕兒嫌棄地搐了搐鼻,不情不願地跟上,一邊噘起嘴無聲吐槽。沒走幾步,就看到一根細絲忽然從頭頂的枝葉間垂落,上面吊着條正掙紮蠕動的毛毛蟲,直接碰到了她額前的碎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