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澄境靠着樹幹,雙手輕輕抱在胸前,臉上不見絲毫情緒,”為何要等?”
“不方便。還要解釋讓他們回避什麼的,煩人。凡事簡單些不好嗎?”
“所以,我們兩個又什麼好說的。”在若無其事的平淡中,君澄境“略微”強調了這句話的主語。
“呵呵,“邢天起皮笑肉不笑,“原本想是為了大局,勉強可以有,但就方才看來,你已經将我們的計劃和他們說了?這樣的話,那沒了。”
“你們那群小鬼還不知曉呢?”
“妍露怕他們容易着慌,壞了你的‘大計’,我也覺着,還是等後天上了船,再告知他們詳情。诶,話說,你有多少自信,敢保你的緩兵之計和兵不厭詐用對了?”
君澄境煞有介事地用上了“被人過獎”的口吻:“哪隻是我的‘計謀’啊,不過不知走了什麼大運,與邢先生想一塊去了。所以,這得我問您呀。”說完,恢複正常,“但上了船再告知底細,豈不會使人心更亂?我今天将這事拿出來說,他們都頗有些不忿,說不信任他們,不讓他們共同承擔之類的,呵,我這倒是第一次被他們教訓,而且,還挺服氣。”
見他不由自主地輕輕颔首,嘴角浮現出一絲欣慰的笑,邢天起若有所思,看向天邊明月,“唉,實話,方才聽了你和小崶的交談,我竟有些發慌……如果我是他們,對于師兄師姐事到最後才通知自己,我會覺着自己是不是又被抛棄了——”說到這,他忽然搖搖頭,冷笑一聲,“或許是我心胸太狹隘了,實際哪這麼嚴重。”
“要論狹隘,那确實沒人比得過你。”君澄境的語氣帶着一絲贊歎,意在肯定他的自知之明,他一邊躲開對方此刻突然發起的肢體回擊,一邊繼續說,“但無論如何,這樣‘先斬後奏’,任誰心裡都難免起疙瘩。——你身手也沒多大長進啊。”
“你是不是差點沒躲過?是不是?是不是?”邢天起恨恨地攏了攏衣襟。“那怎麼辦啊,眼下他們都睡了,明日白天怕是沒機會,明晚……那與上船後再說有什麼區别?”
“你說的‘睡了’,是回屋了,還是真睡了?”
“那當然是真睡!又不是你那些小鬼,我們可是真真講究修身養性、安神定志的好嗎?”
“是是是,相對于我們這些療身的,你們療心的醫者當然更更注重自己内外的修行——”
“那是~”沒等對方說完,邢天起就自顧自接下了這份“誇贊”,仿佛此機不可失,此時不再來。“不然說理隻一條,意卻有萬千呢?單單一句‘正氣内存,邪不可幹’,你們眼中,注重的是營衛氣血陰陽,而我們,關顧的卻是心中的正氣。‘吾心無鬼,鬼何以侵之,吾心無邪,邪何以擾之?’”
君澄境疲憊撫額,呼出一口氣,“他們總笑我們兩個愛背書,如今我竟有些理解他們平時是有多煩了。”他算禮貌,還等對方将那所有人都滾瓜爛熟的“書面語”都給說完了,才開口。“可再入心的規矩,有時也難敵年輕氣盛。将燭火移至床頭,有屏風擋着,從屋外亮處打眼一瞧,很難發現端倪,以此偷看某些亂人心神的話本雜書,你曉得類似之舉被我抓到過多少次嗎?”
君澄境神情顯出幾分不堪回首的意味,無力地叙述,邢天起聽着,竟目瞪口呆,“不會吧,我從未對此起過疑心……”
“人心本質就是髒的,但須懂得靠後天道義、修養,将其收斂以至摒除。”
邢天起不可思議的神情仍未減退,持續顯得整個人十分清澈單純,“因師父告誡,我從來都對那些書敬而遠之,所以也沒根本沒對他們有過此種疑慮……”說着,他似突然想起什麼,臉色突變,對君澄境抛出了滿滿的狐疑,“據我所知,,你為人處事,習慣的是‘将心比心’啊——”
“慚愧慚愧。”君澄境微微垂下頭,阖了阖眼,但看上去并非真的難為情。
邢天起歪頭瞅着對方,神情複雜,不敢确定其到底是在承認他猜的沒錯,還是在陰陽怪氣嘲諷他想多了,“你可知,你這可謂如一潭死水的臉真的很招人煩。“說着,煞有介事地将那人上下打量了一遍,“我就不明白,妍露到底看上你哪兒啊?是,你整個人确是玉樹臨風,啊,翩翩公子,但可惜一張臉整天就跟泥塑的一般!懂不懂‘征于色,發于聲,而後喻’啊?”
“嗯,那‘喻’之後呢?”君澄境擡眼看他,聲色中所包含的,難辨是不解還是不屑,“我清楚自己想做什麼就好了,何必還要讓别人了解?”
“你——”邢天起氣不打一處來,擡手指他,卻又猛地放下。心裡本有千言萬語,最終出口卻隻“濃縮”成了一句:“真是不可理喻!”他使勁往樹上一靠,頗有種破罐破摔的感覺。反正從小到大不論什麼話題,自己幾乎都沒說赢過他,既已料到結局不會是自己想要的,那索性就别開始了。
“行~”君澄境舒了口氣,“我盡量改,不再讓我這張臉看上去‘像吃了死孩子似的’——我平時臉色真那麼難看?”
“哦?誰呀?”就像聽見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邢天起随即側過身,向着他露出“十分好奇”的笑,饒有興趣地問道,“誰這麼說啊?簡直一語中的一針見血啊!”一邊說,一邊解恨般用拳頭猛砸手心。
對于他興奮誇贊的樣子,君澄境微阖雙眼,以一種無聲卻意味深長的輕蔑做了回禮。“先說,有沒有。”
邢天起收斂了無情的笑,“咳咳,那倒不至于說的這樣,就是看上去像有人欠你錢似的。”回答完,卻又恢複了那興奮期待的表情,“诶,到底是誰說的嘛?”
“李慕兒。”君澄境抿抿嘴,表情複雜,“……我還從沒被人那麼說過。”
邢天起直接笑出了聲,拍手叫好,“哈哈哈我就說那姑娘不一般啊,看來她沒準就是老天派來治你的,我真是第一次碰着小巫見大巫,一物降一物。”
“她怎麼了?”君澄境的語氣如常的漫不經心,但這次,他卻不很清楚自己想問的究竟是什麼……
君澄境并不自覺,他看向邢天起的眼神已經暴露了自己對那位“大巫”不尋常的在意,雖然這異樣可以說是細微若無,但在那從小一起長大的冤種兄弟眼裡,卻已是足夠了。邢天起忽然湊近前去,“你不對勁,可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反正就是不對勁。她怎麼了?沒怎麼啊,我對她倒沒什麼褒貶,但妍露不喜歡她,覺着她言行都沒個規矩,所以至今仍懷疑其身份。”
“哪兒不對勁?我改。”
“喲,這還是那自矜自傲的君先生嗎?”習慣性地調侃完,邢天起認真想了想,正經回答:“其實也不奇怪,畢竟你上心的事情難道還少嗎,什麼事隻要到你手上,開始做了,小到做飯打掃大到開方治病,你都會不擇手段盡力要做到最好。更何況她,還病得不輕。呵,你沒什麼好改的~給自己留條活路吧。”
“好好的話,從你這張嘴裡說出來就變味了。”君澄境無力一笑,聳了下肩,似有未竟之語。
“頗有‘甯熠遺風’是不?”對于他此刻心中所想,邢天起再清楚不過,也根本不屑避諱,“我就是跟他學的,不然真會被你惱得難受。不是,你就從沒自省一下?你這樣,不僅礙了自己,更會給身邊的人添不少負累,他們擔憂,卻又不敢和你明講——所以你曉得我說的他們是誰吧?”
一受到他那突如其來的質問,君澄境就移開了目光,十分難得地現出了些許逃避的神情。
以為他又将死撐着“強詞奪理”,邢天起緊接着嚴正提醒:“别回我你那番‘當下用心,能省不少未知麻煩’的長篇大論啊,我不吃那套!”
君澄境重重呼出一口氣,搖了搖頭,“我沒想說。明白了,以後,我會将這狹隘的心性盡量放寬些。”
邢天起一愣,原本想借此好好反駁、教訓這讨厭鬼一次的念頭霎時崩解,強烈的詫異與狐疑,使他不自覺挑起了單側的眉毛,“……你沒事吧,真就洗心革面,移情轉性啦!?什麼時候的事兒啊?”
君澄境無情推開了他假惺惺伸向自己額頭的手,嫌棄且不耐煩:“啧,還有什麼話,說完趕緊回去。”
“吼喲,好像我願意跟你在這兒‘花前月下’似的!”對方以嘲諷的神情,配上了不可思議的語氣。
此言一出,君澄境即上下看了看此刻身處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