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呃……”強行回過神,語言系統卻還沒跟上,“怎麼說呢……良師益友!對!良師益友。”這明明是實話(至少目前是),但對着翠墨真誠熱切的目光,她莫名其妙覺得有些虧心,近乎本能地緊接着補充一句:“你們都是我的良師益友啊。”這下,可是實實在在徹徹底底的真心話了。
翠墨笑笑,表情有些微妙的變動,但其間底色依舊清澈純粹。仿佛是在給誰時間,她隔了三五秒,忽然發問:“那你鐘意他嗎?”
這直截了當幹脆利落的緻命一問,簡直無異于平地一道驚雷,李慕兒此刻都懷疑,那在自己面前站着的,到底是不是真的翠墨。“我……不知道……”我中意你們幾乎所有人,可一個破伎倆,我真沒法讓自己再用第二次……
“而且她說的是‘鐘意’。”伊依不知什麼時候冒了出來,作出認真的補充提醒。
“那就是咯。”翠墨毋庸置疑地得出結論,仿佛對方給的是一個非常确定并堅定的答案,聲色帶上了發自肺腑的幾分欣喜與期盼。
“啊?”李慕兒瞠目結舌,無力的氣音包含着前所未有的震撼,心緒攪成了一團亂麻,想着自己究竟是哪裡不對,竟讓她産生了這樣的誤解……“我、我……‘我’,感激他為我治療,佩服他的醫術、學識,僅此而已。”
“喲主人~看看你這大義凜然的樣子——”伊依擠眉弄眼,陰陽怪氣,嘲諷拉滿。
“幹嘛,‘李慕兒’不就對他感激又佩服嗎?”
見她不知為何突然就理直氣壯起來的樣子,翠墨皺起了眉,天真慶幸随即被憂愁取代,“……那真是我們想多了?還是你也覺着他和你門戶不當對?……也是,即便即便你們是兩心相許,李将軍也不會點頭的。”她低下頭,不忿地撇了下嘴,像轉移注意力般,一隻腳輕輕磨擦起地上的沙礫。
“……你們?”莫名其妙地,李慕兒在意的點始終停在這上頭。
翠墨擡眼看她,似乎還想再争取些什麼,可剛張口,要說的話卻猛地打道回府,最終換成了另一句:“我跟何樞藝心他們都覺着境師兄對你不一般,進而就理所應當地以為,你也是。”短短的一番話,在恰到好處表達了歉意的同時,更是不着痕迹地強調聲明了,這一切一切,不過是“我們”的主觀臆測。
李慕兒歎了口氣,神态變化間,歉意被一層莫名的惆怅包裹,導緻顯得并不那麼純粹,“那天師父想撮合我們,你不是還幫我勸阻了他嘛,我還以為你……當時我應該已說得很清楚了呀,我對境師兄沒有那男女之情,不會有,也不能有啊。”說到最後,語氣竟流露出了一絲憤慨。
翠墨移開目光,不知想着什麼,神情浮現出深深的無力感,“那境師兄……”
李慕兒越來越感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荒謬,那來源于各個層面、各個角度的負罪感無理取鬧地壓在她心頭,似在批判錯誤,卻又不說究竟錯在哪,更沒告訴到底該怎麼做。
半晌,她看向翠墨,語氣帶着幾分類似征詢的意思:“有沒有可能,是因為你們太希望他的終身大事能盡早有個着落,所以關心則亂,對一些事情輕易就誤會了?”
話沒說完,翠墨轉頭對上她的視線,眼中情緒複雜不清。兩秒後,她才像回了神,附議般點點頭,說道:“嗯,你的身子調治起來是可算棘手的,境師兄因此對你比其他人更上心,也實屬正常。”
與此幾乎同時,她的内心獨白:“既然你的心是這樣,那就不必讓你知曉師兄的心了。呼,還好何傻子隻和我們幾個說了,否則将陷師兄于何種境地啊——”
李慕兒極力裝作沒心沒肺,對她神态中透出的些許勉強感“無知無覺”,輕描淡寫地一笑:“就是嘛,他經常認真起來就忘乎所以,那樣子,你們比我見得多多了。其實這種事,擔憂焦慮也沒用啊,而如果真的緣分到了,是用不着任何人操心的。”
看她真的一點都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且明顯是将自己分到了旁觀者的位置,還順口添了些勸慰的話,翠墨并不感到氣憤、責怪,隻是有些遺憾,但同時,方才一直懸在心頭的煩惱與憂慮,卻是就此松解,消散了個徹底。内心獨白:“看她那确不像是違心話……但這樣也好,免得境師兄受那多餘的委屈,也省去不知多少麻煩。”
趁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李慕兒率先打破了沉默:“那,說清楚了就行。早點睡吧,師父說明天他會親自在院裡‘打更’,比平時更早,我真怕我到時起不來……”說到最後,她不禁尬笑,因為腦子莫名其妙地,就自動“編排”出了一幅衆人聚在院裡愣愣候着她的恐怖場景。
翠墨自然地回以柔和一笑,點點頭,“嗯,慕兒姐,”她遲疑了一下,才不太确定地說出後面兩個字:“晚安。”
……
房門一關,李慕兒活像渡劫歸來,猛地做了個深呼吸。“啧,幹嘛呀?演戲演上瘾了這是——”她憤憤地對自己嘟囔了一句,随即又因為心頭的那股無名火而感到可笑。
伊依難得沒有接她的話茬兒,而是轉移了話題:“主人,要不給你設個鬧鐘?”
李慕兒頓了一下,随後回以幾分防備與狐疑:“不是說系統鬧鐘不好嗎,那巴拉巴拉一堆副作用?”
“行呗,那嚴謹細緻的說明就被你變成了‘巴拉巴拉一堆’,你是懂‘濃縮’的。”例行嫌棄完,狐狸落在了主人肩膀上,“應急,偶爾用一次是沒什麼影響的,不然憑啥還存在呢?我開了哦,看看有個保障,能不能減緩一下你那一遇事就失眠的毛病。唉,好不容易這副身體好轉了,沒幾天,又回來了個更難治的失眠原因。”
她無力地往床上一倒,“所以這鬧鐘,最重要的目的不是叫早,而是讓我心裡有個底,今晚能睡得更踏實?你覺得有用?我又不是第一次享受到這為人類‘造福’的東西。”
“有用沒用,我已經調好了,五點半——當然,你要是醒了,它不會響。……主人,我當然知道你的症結在哪,你害怕變成别人的焦點,害怕成為事情的關鍵,害怕意外,更不能忍受自己就是那個意外——”
“停停停!怎麼越說越嚴重了,這麼激動幹嘛?快别說了,再延展深入下去,一晚上都不用睡了!我隻是習慣性地想到最壞的情況嘛,而這‘最壞的情況’,是讓幾十個人等我一個人的,瀕死級别的尴尬,這誰不怕啊?”她知道,在狐狸面前逞強并無絲毫意義,所以這番“解釋”隻是在“婉轉”地表達,自己現在沒有心思探讨“病根”。
伊依歎了口氣,在黑暗中化作了一片淡淡的光霧,消散。“主人,你從來畏懼成為主角,可生活中,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主角啊。”
随着這句莫名其妙的感慨(又像是勸告)結束,一切陷入了徹底的“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