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一見那戴面具的趕上來，扁擔大叔便識趣地停下了腳步，轉回身，臉上卻流露出肉眼可見的畏懼甚至恐慌。

蔣岌薪卻是“毫不客氣”，牽着筠兒就直直走到了他跟前，笑笑：“這位叔，咱以前好像從沒見過吧？那為何您隻看了我一眼，就唯恐不及地撒腿開蹽呢？這生意好像也不是這麼做的吧？”

大叔急忙陪笑：“我平日裡都在城西，今天确實是第一次來這兒，咱倆從沒見過。呵呵，這位小兄弟想差了，我是突然想起家中還有急事，得趕回去，不是在躲你。”

“哦。”蔣岌薪漫不經心地朝他剛才跑的方向瞥了一眼，“你家是在城西？”

“啊是是是，今日是陪家裡人來城南辦事，我就順便在這兒賣了，能多賺一個銅闆是一個嘛……”

蔣岌薪眉毛一擡，“可您這走的，好像并不是去城西的路？”

面對着他，大叔從一開始便是目光閃躲、言辭支吾，至此，更是徹底結巴到說不出話了，神情恐懼甚至透出些許絕望，仿佛面前那人随時會對自己的身家性命造成巨大傷害。

受不了他們這樣亂七八糟啰裡啰嗦的，筠兒直截了當地沖大叔問道：“伯伯為什麼要怕一哥哥？”這句話幾乎是喊出來的，語氣中還有着些許打抱不平似的怒意。

仍等在原地的衆人将這句突然的質問聽了個真切。小燕帶頭第一個奔了過去。

“怎麼了？”她走到蔣岌薪身邊，一面問，一面摟過弟弟的肩膀，安撫地摸了摸。

蔣岌薪似乎下意識地，立馬向另一側挪了兩步。

看見一夥人齊齊上前來，給這戴面具的“撐腰”，大叔十分詫異，打量了一圈，目光又落在筠兒那故作嚴肅的稚嫩小臉上，神态中的戒備似随之消減了些許。“啊哈哈，沒有沒有，想是我認錯人了認錯人了，諸位見笑、見笑啊。——诶對了，小兄弟不是要買長生酥嘛，”大叔這才“想起”把扁擔從身上往下卸，“來來來，出門前才做好的，新鮮着呢。”

看着竹筐上的布被掀開，筠兒迫不及待地湊近前，卻在看清那“長身酥”實際面目的一刻，忽地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昂……不就是花生糖嘛，一樣一樣的。”

“哦，我忘說了，就是花生糖。”蔣岌薪聳肩，敷衍地應了一句。

大叔的笑容随之變得更加僵硬，目光走投無路般，隻停在那最純真無害的小小孩身上，看着竟讓人感受到幾分求助般的意味。“那哥兒，你還想不想吃這花生糖啦？”

近距離看見那被勉強牽扯、堆起來的笑，筠兒也不知道哪裡不好，反正就是不舒服，直接嫌棄得退後了兩步，嘴上卻毫不猶豫地答道：“要！這平時可吃不着。”

蔣岌薪笑笑，伸手去取腰間的荷包，“嗯，我也好久沒吃了，買一些。”

“好，五兩三文，十兩五文，買多就更便宜。就是今天出門急，沒來得及分小塊，得現砍。”說着，大叔從筐裡拿出了一塊活像大砧闆的巨型糖酥，和一把小巧锃亮的刀。

小燕瞬間應激似的将弟弟抱在了身邊。筠兒則沒思沒想，自顧自說道：“伯伯的糖比一哥哥做的大多了！一哥哥是用裝藥的小碟兒，伯伯你是用什麼做的？這麼～大一闆！”

見大叔将一張桑皮紙鋪在地上，準備就地拆分糖酥，蔣岌薪看向身旁衆人，着意看了眼秋绛，又瞥了一下那綁在扁擔上的、似糊一層油垢的杆秤——并無人覺察他這一連串“忙叨”的眼神。

“叔，不用分了，就這一整闆給我吧。”

“哦，好嘞。”大叔應言，直接拿了一張更大的紙，将糖闆包好，徒手估算起它的重量。

與此同時，爾爾看了蔣岌薪一眼，意味深長地笑道：“甯熠哥難得這麼大方哈～”

大叔突然停下了掂量糖闆的動作，擡頭瞪眼看向蔣岌薪，神情肉眼可見地改變，現出幾近崩潰的恐懼，“這孩子剛叫你什麼？甯熠？你是季天星！？普濟醫館的那個——”

至此，蔣岌薪先前的猜疑算是徹底得到了印證。他看着對方就像快要碎掉的樣子，無力地哼出一聲尬笑：“不巧，正是在下。”

大叔發出一陣慘叫，雙手猛地一揮，就将那質地如磚頭般實誠的糖闆扔進了蔣岌薪的懷裡，“倒運嘞倒運嘞……真是越怕啥就越來啥！”

他口中低聲念叨着，身體卻像突然被雷劈了似的，潛力爆發，單手将整個擔子一舉扛上了肩膀，接着朝之前的方向，奪命般撒腿猛沖……倉惶的背影光速消失在了不近不遠處的拐角。

孩子們都被吓壞了，不知所措。秋绛有意識地讓自己定了定神，回過頭來，“……季先生，沒事吧？”

“沒事，不就是那位大叔好心，白送我們這一大闆花生糖嘛～”蔣岌薪試圖擺出平常那副沒心沒肺吊兒郎當的樣子，可眉眼間還是暴露了些許發自内心的哀怨。

爾爾轉頭看向他，神情略顯呆滞，“……哥，你到底惹什麼事了？快跟我們說說吧，這麼多人，沒準能湊出個有用的好點子呢。”

绫馨随即附議：“就是就是，三個臭皮匠還頂個諸葛亮呢，咱這些人，再不濟也能湊一個有用的，歪主意嘛。”

其他人也都點頭表示贊同，看着他的神情包含着關切與敦促。

“唉呀，我在你們眼中就是那麼愛惹事的人嘛？沒有啦～”蔣岌薪滿不在乎地擺擺手，輕巧避開了那幾道目光，緊接着低下頭，以一副嘴饞的神情，動手剝開糖闆外的紙，“你們吃不？都黏了，趕緊，等會兒手上抓着抓着就烊（融化）了。”他若無其事地掰開一塊，就近順手給了筠兒。

筠兒轉手給了他姐，沒有絲毫停留，又攤開手掌，向一哥哥索要下一塊。

“嘁……”爾爾一邊伸手接過糖，一邊龇牙咧嘴露出萬分嫌棄的表情，對季先生翻去一個白眼，“你不愛放幺蛾子，那全天下都是循規蹈矩的憨大頭了。你看他像是被鬼攆了的那樣兒，你覺着我們信你‘沒事沒事’？”陰陽怪氣地說完最後半句，他發狠似的咬了一口長生酥，“噫，真軟掉了，還‘酥’呢，都快成糕了。”嫌棄着，他将整塊吃完了。

強作淡定地将糖分到了每個人手上，終于沒借口轉移注意了，蔣岌薪撐不住，長出一口氣，“好吧好吧，看來我今兒要不老實招供，你們是不可能饒過我的了……”他有些為難的擦了擦鼻子，“先走吧，邊走邊說。”

衆人應言移步，但目光始終一動不動地“罩”着他。

“哎喲你們别這樣看着我！盯賊呢！”蔣岌薪皺起眉，憤憤喊了一聲，活像個有氣不知怎麼撒的小孩。“……唉，城西那位趙瓊虎，你們曉得吧？”

“那～不要太曉得！”提到那個名字，绫馨略顯激動，“他在本地，可是臭名昭著的啊，可以說自我懂事以來，我爹娘就拿這個名号吓唬我們家姐妹了。不是‘你要是不聽話就把你賣到他家去’，就是‘别胡鬧瞎跑，小心被他擄回家去’……諸如此類。”

“我聽說他前些日子不是歸天了嗎？”小燕順嘴一問。“——呃，聽我爹娘與人閑聊時說的。”

“咋地哥，你的火爆脾氣也燎過他呀？”爾爾斜眼瞟向那人，句中的疑問一點也不誠懇，“正常嘛，曉得有這等禽獸東西，且還和自己在同個地界，你很難不替天行道。”一語未了，他像是突然想到什麼，猛地轉過頭：“等一下！不會他歸天有你的功勞吧？”

蔣岌薪沒應，隻擡起手，不輕不重地在他的頭頂叩了一下。“說是一個戴着鬼面具的人積下了這樁大功德。那流言飛語傳到咱這兒，相關掌故就順理成章般訛在我身上了！嘿，好像整個期和就我一個戴面具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