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身後響起腳步聲及阿婆的發問,李慕兒頓時收住了先前所有的各種情緒,換回了平平無事的自然神情。她挂上微笑,回過身應道:“那兄弟倆多年未見,忙着叙他們的舊呢,管不着啊。來,咱喝咱的飲子,你們喝啥?這有——我看看,棗肉桂圓、黨參黃芪、山萸枸杞、黃精薯蓣……秋绛,季先生方才提了一嘴,是桂圓的适合你吧。那阿婆——”
反應過來小姐還真是要為自己在杯中倒好藥末,秋绛下意識地一個箭步,一把搶走了她手裡的藥罐,“不、不用不用!小——小妹,”猛地意識到自己言行不當,她驟然壓低語調,并擠出了一個略顯僵硬的标準笑容,“不用你動手,我自己來就好。”
對于她這用“過激”二字都不足以形容的強烈反應,李慕兒沒有絲毫預料和防備,被唬得整個人愣在當場,原本正要打開藥罐蓋子的雙手直接僵在了半空……看着那忽然“沖”過來在自己面前蹲下的人,她臉上流露出一點也掩藏不了的無措與詫異,仿佛在問:“你幹嘛呢?我幹嘛了?”
冷不防看見這樣怪異的情景,阿婆茫然不解地皺起了眉:“秋绛,你這是幹啥呀?”
翟檠在一邊,不知所措,啞口無言,但還好表情并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
兩位姑娘回過神,轉頭看向那走到她們身邊,滿臉困惑的阿婆……
秋绛率先打破了尴尬沉默,難為情地一笑:“啊,沒事兒,是我太急了。看看,不但吓着你們,還讓自己差點坐空摔地上。”她一邊自嘲地說,一邊略一擡身,坐到了後面的凳子上,“慕兒,你弄錯了啦,季先生說的是,我不宜吃桂圓紅棗的。”
李慕兒看着她,又愣了兩秒,随後順理成章,十分自然地,恍然大悟:“噢~那是我聽差了嘛。啧,你也是,這麼咋咋呼呼的幹嘛呀,把人吓得夠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正撞見我準備給你下毒藥呢!”
觀看她們在說笑吐槽間,毫不刻意地為剛才那幅令人匪夷所思的場景作出了“解釋”,翟檠的目光随之移到了那依然滿臉疑慮的阿婆身上,接着,忍俊不禁般笑出了聲:“哈哈哈,哎喲,你們姐妹倆說話也真是,一點兒也不注意呢?秋绛确是性急得誇張了,但慕兒你要嗤她也不是這麼說的,什麼下毒啊,看我張阿嬷被你們唬得這樣,她心眼兒可實了我告訴你們。”
這番話還沒說完,李慕兒心裡便油然升起了一陣難以言喻的感激之情。
——感謝翟叔出言相救,你這番操作,簡直神來之筆啊!
聽了翟檠那輕輕帶着提醒的“調侃”,姐妹倆異常默契地一起向阿婆露出抱歉的笑,同時,兩人站起身,分别攙住她的左右胳膊,拉着她坐在了先前就擺放好的靠背椅上。
“阿婆,看你是還沒見過我這姐姐如此失态的樣子吧?嘿嘿,她就隻會在我面前一驚一乍的,”說着,李慕兒有意無意地對上秋绛的目光,俏皮地眨了眨眼,“這是從小落下的毛病了,沒辦法,隻要眼神一瞅見我,就滿心的想護着、照管着,生怕我出一絲差錯。如今咱倆離開家裡,正是絕佳機會呀,姐,你是時候好好學學讓自己放寬心、放開手了。”
看着她用輕松的、半開玩笑的語氣和神情說完這段話,秋绛故作不忿地瞋了她一眼,“好好好~妹妹大啦,嫌姐煩了~”
“哎喲,這可真是冤大發了——”李慕兒一邊煞有介事地委屈控訴,一邊就那麼理所當然、十分流暢地歪倒身子,栽到了秋绛身上,靠在她懷裡,還撒嬌取鬧般蹭了蹭,“小妹我的心被傷着了,阿姐你想怎麼彌補?”
冷不丁受到小姐如此親昵的接觸,秋绛恍惚了一瞬……她上一次見其這樣對自己“流露本性”,還是在十年之前。
過往的畫面一閃而過,她回過神,看見那人向自己露出了發自内心的親切笑意,一時百感交集,卻随之揚起了嘴角,調侃地說道:“你看你這訛人樣兒!以前我可從沒見過你這般插科打诨的啊,怎麼,離開家就換了個人呗?”
她是真心為這亦主亦妹的人感到高興,隻因她和以前相比,着實“活”了好多。然而這句貌似玩笑的話,還是不免帶出了些許,那并未徹底消除的疑惑,使本就“作賊心虛”的那位,不禁感到有些些慌。
李慕兒下意識地收回了剛才壓在秋绛身上的重量,随後神情自然轉變,向她讨好似的笑笑:“嘿嘿……我這‘人’換沒換,你還不知道嘛。再說了,也許這一天天的耍耍貧嘴打打诨,才是我想成為的樣子啊~所以,姐,我也想你釋懷、坦然地去做你想成為的‘自己’,别為過去‘定’下的一些事情所困。”
她輕松的語氣從頭到尾沒變過,但話中的情感,卻早已在幾乎不自覺間,就由原本的淺表應付,變成了發自内心深處的真切期許。
秋绛有些發怔地看着對方,眼神甚至透着些許不可思議,神态就像是直接見到并獲得了什麼難得且彌足珍貴的東西,一時心情複雜得說不出話來。
在兩人沉默的對視中,李慕兒保持着那溫和的輕笑,然而同時,暗地裡,她體内的兩個靈魂卻發生了小小的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