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兒這毫不見外、無所顧慮的一番話,正常、自然到讓秋绛心裡直犯怵——極‘真’處,恐怕才是徹徹底底的‘假’呢?
她略顯無措地瞄向蔣岌薪,像是妄圖從那兒得到想要的、合理的解釋。
可實際上,對方卻比她還要茫然。
蔣岌薪維持着臉上那“事不關己”的表情,态度懶散地聳了下肩,“李姑娘請便,随心就好,不用理我,這兒的管事人是翟叔,他說了就算。”
他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看向别處,直接換了個話頭:“這君先生咋還沒回來呀?收拾個瓶瓶罐罐要這麼久?他知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安排妥咯。”說着,他下意識往醫館裡看去。
“我讓他去順兒家看診了。”翟檠輕描淡寫地說道,仿佛這就是一件無足挂齒的、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蔣岌薪愣了下,但好像并不是因為對此事感到有多意外,而是覺得,有點好笑……“呵?所以關于這事兒,你們都已經商量好了的,就剩我一個連聽都沒聽說呢!?”
翟檠攤了下手,雲淡風輕:“也不是,讓去順兒家不過湊巧,剛剛我和阿境說的是‘幫個忙’,他也還不知,我準備将他拖着留在醫館。”
聽言,蔣岌薪意味不明地擡了下眉,随後,站起身來,“得,随便吧,怎樣都行了,您都把……”他看了眼李慕兒,“把慕兒都拉過來了,我還有再趕他自個兒去别處謀生計的道理?”他聳聳肩,話鋒緊接着一轉,“叔,黑順家有多遠啊,他多久會回來?”
“這就沒一定了,反正他方才說了:會回來和你一起吃早飯。——我不會告訴你黑順家在哪兒的啊。”加重語氣複述完君澄境的話後,翟檠又煞有介事地補充了一句。
“嘁,”蔣岌薪不屑地讪笑一聲,“我又沒想去找他。再說您這都打定主意的事兒了,我即便再怎麼抗議,不也是白費唾沫嘛。”
說完,他漫不經心地擺了擺手,轉身就要走,“敷衍”中,卻不忘說一聲:“我出去一趟啊。”
“站住。”翟檠登時皺起了眉頭,心中的猶疑再藏不住一點,語氣透着威脅,“幹嘛去?你不是不去找阿境嗎?”
蔣岌薪回過頭,但并未停下腳步,“難道我就圍着他一個人轉啦?我自個兒的事多着呢。放心,很快回來,您就别問了。”
翟檠不無嫌棄:“喲,連米粿都不吃啦?等回來可沒人有那閑勁兒給你熱了。”
蔣岌薪根本不把這話當回事,有恃無恐般挑了挑眉,“我知道,您有~”說完,便喚出熾天,禦靈而去。
就在他說要出去時,阿婆便果斷地将那切好的一盤米粿放回了籠屜裡。看着那家夥離開,她無奈地笑笑,“看吧,就是這樣沒個準兒的。得,這就擱竈上焐着吧,興許能捱到他倆回來。”
翟檠若無其事地走過去,往熬粥的鍋裡瞅了一眼,一邊說道:“嗐,不管那麼多咯,咱們先吃。”語氣略帶吐槽,臉上卻透着一抹輕松的笑意。
感受到他此刻那易讀易解的情緒,秋绛不禁笑問道:“叔,怎麼啦,又是什麼煩心事得解了?”
翟檠略感慨地舒了口氣,“唉,甯熠答應讓阿境留在醫館了。……看來,我先前真是多慮。”
聽見他這話,李慕兒的第一反應竟是:“啊,那不用我了呗。”她在心裡嘟哝,感受着此刻情緒的“分裂”——一半是輕松,另一半,是失落。
伊依在旁,瞟了她一眼,“主人,能詳細說說,你不想來這裡打工的原因嗎?——據系統分析,加入普濟醫館,明明是你現下的最優選。”
“還用費勁兒‘詳細說’?我心裡什麼小九九不都被你記錄在案嘛。”她懶得搭理,看都沒看狐狸一眼,自顧自跟着輕車熟路的秋绛走進了屋内,幫忙從廚櫃裡拿出需要用的碗筷等等。
伊依留在原處沒動,白了她一眼。
翟檠順理成章接受了那位“醫館新人”的主動找活兒,并未再客套阻止,甚而親切自然地笑笑,又添上一樣:“慕兒,把櫃裡第二層那個搪瓷缸也拿出來,裡頭裝的砂糖,咱用來蘸米粿,可好吃了。”
秋绛聞言看向那正好就在李慕兒眼前的搪瓷大杯,随即笑道:“季先生口口聲聲說要将這‘寶貝’藏起來,以防某些‘小耗子’偷吃,原來就‘藏’這兒了?”
“诶~這是我幫他‘藏’的。”翟檠露出少有的“奸詐”壞笑,“誰讓他不等吃早飯就往外跑的,我們盡管拿來吃,甭管他!”
阿婆搖搖頭,似笑非笑地瞋了他一眼,“一天天還作出個老人樣兒教訓甯熠呢,自己都沒個正形兒。他知道這最大的‘耗子’竟是你嗎?”
翟檠擡起眉毛,煞有介事地說道:“那您可拿這事兒好好唬他一唬,他要真怕啊,沒準就因此重新挑起擔子了嘞。”
趁翟叔和阿婆兩人說着話,秋绛輕輕拉了拉李慕兒的手,壓低聲音問道:“慕兒,你真的想在醫館裡做學徒嗎?我知道,你不願錯過這機會,想暫時抛去原本身份,體驗這一行當的所見所聞、所感所得……可這是普濟醫館啊,萬一哪天不逢時,與二夫人迎面撞個正着,那該怎麼辦呐!”
聽到她簡直一字不差地,說出了“自己”想要在醫館“打工”的原因,李慕兒心底莫名泛起一陣難以解釋的酸澀,進而熏得眼睛和鼻子都隐隐發酸。
她反手輕輕拍了拍秋绛的手背:“好啦,你認識的我,可不是那般任性、莽撞的人,既能下這決定,就是已經為任何後果,都做好了準備的。”
秋绛專注而柔和地看着她的眼睛,須臾,淺淺一笑,“那好,隻要是你想做的,我都陪着。唉,你當然永遠都是我認識的你啦,隻是,變得越來越好了。”
結尾那句話被感官接收,直接變作了一塊無形的大石,重重砸在了李慕兒的心頭——腦中同時響起狐狸的驚叫:“啊呀!是什麼砸下來了?啊——原來又是這庸人自擾、沒事找事型的負罪感啊!”
李慕兒端着那口“缸”,回到了竈台邊,看都沒看,直接照狐狸的腦瓜頂上一放。
被“壓扁“的伊依變成光斑,自杯底溢散出來,在空中重新凝聚,恢複形象後,它的第一反應是:“啊——我要申訴、申訴!我要向總部請求換一個主人!”
李慕兒置若罔聞,隻顧着按翟檠所說,将杯中紙包打開,用勺子把适量砂糖分别裝進了四個小碟中。
……
一切打點妥當,四人随意地圍坐在了院中那張已被今日早餐擺滿的小桌旁,氣氛是(對除了阿婆之外的所有人而言)有些意外的輕松和溫馨,莫名就像幾個相識多年的老友,在進行一場再尋常不過的聚餐。不明原因地,李慕兒有種笃定的感覺:要是蔣君二人在的話,眼下這後院裡,可不會如此靜好……
雖并無絲毫的拘束和尴尬,但這頓早飯還是謹遵着“食不言”的古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