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會,君先生。”顧初拱手颔首,笑容依舊,“想來你也是已了解這其中詳情的,我就省去那些彎彎繞繞吧。”
他笑着,很自然地回頭看了一下李慕兒,才重新與君澄境對視,繼續說道:“我和思怡,家中世代交好,情誼匪淺,如今見她康健無虞,我亦深以為幸;大恩不言謝,君先生日後若有什麼事,用得着在下的,便開尊口,顧某定當在所不辭。”
話音未落,蔣岌薪煞有介事地湊過來,瞪着一雙大眼睛看了看顧初,又看了看君澄境,而後非常“認真”地說道:“那敢問這裡邊兒算上我嗎?或者,到時我可以替他開那口嗎?”
顧初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他本以為自己已經接受且适應了這人有病似的瘋癫無禮,但此刻發現,其實并沒有,完全沒有,從來都沒有。
應該是由于不忍心,君澄境不待他作出回應,先開了口:“顧公子客氣了,為醫者,治病救人原是本分,何談謝不謝。”
面帶若有若無的淺笑、以不痛不癢的語氣說完這句話,他偏頭看了蔣岌薪一眼,随後抱歉地對顧初輕輕一笑道:“我這師兄慣愛打诨,之前定也是沒少唐突顧公子,我在此,一并替他向顧公子賠個不是。”
就這樣說着,他微微向對方欠身颔首,一時所顯露出的氣質,令人頗有種,他是謙遜溫良的、溫柔和順的……錯覺;完全不見了方才做自我介紹時,那幾分冷淡與高傲。
蔣岌薪皺眉瞅着他,一副像見着什麼怪異生物的表情,“觀察”半晌,似還是無法理解眼前的一切。“不是,啥時候輪得到你替我‘賠不是’了?而且顧公子都還沒說什麼呢,你就這迫不及待地往我身上攬錯兒,你想幹嘛呀你!“
說完,他卻又将目光挪到了顧初身上,“忿忿不平”的表情直接收斂,變成了一副完全正經的神色:“既說到這兒了,那就請顧公子恕我直言了:在下的确有事相求。”
君澄境看了他一眼,神情間流露出些許無可奈何的疲憊。
“季先生請講,”顧初輕輕一笑,回應道,仿佛這事如此,才是理所當然的,“隻要是力所能及之事,顧某定當盡心盡力。”
蔣岌薪莫名往李慕兒和秋绛的方向瞥了一眼,同時徑自走去搬來兩張闆凳,在院中坐了下來,“顧公子不急的話,咱倆坐下慢慢說?”
在看見季先生一手拿起一張闆凳時,顧初便不自覺流露出了略感不妙的表情。此刻對于那人狀似沒心沒肺地一問,他不語,面上維持着禮貌,風平浪靜,心下卻已然冒了火:“你說急不急?不是你把我從家裡‘偷’出來的!不急着回去,難不成還等我爹發現我反了,敢在他眼皮底下偷溜了嗎——”
眼見這番情景,君澄境的淺笑中透出幾分了然,像是從表面窺見了他心中那并不小的情緒起伏,遂走上前,及時救場:“顧公子不必為難,甯熠這或許就隻是慣常地耍一下貧嘴;便是真有事相求,那也不是要緊的,否則他可容不得‘慢慢說’。”
聽言,顧初頓了一下,随後反而顯得更加尴尬無措了。其OS:“要不要緊,你倒是說呀,什麼事一句話!你不急我可急!我總不能真順着你這話,就當這厮是在耍貧嘴吧?他都說了‘有事相求’,我要是就這麼不當回事、一笑而過,那我方才信誓旦旦說的那些,豈不成個笑話?”
李慕兒終于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打算救“她”這(在那兩位先生面前顯得頗為)弱小、無害的世交,于“水火”之中,“若愚,你快先回去吧,要是讓世伯發現你不見了,可不是鬧着玩的,到時别說幫季先生的忙了,怕是我們要見你一面都難。”
用平常輕松的語氣說着,她輕輕一笑,“那些要說的,我們方才也都說清楚了,眼下,至少我和秋绛這兒,應該已沒有讓你憂心的了吧?”
顧初看着李慕兒,默默聽着,待她說完,便将目光再次投向了旁邊的秋绛,眼中透出幾分隐晦而複雜的情感。“嗯,親眼見到你倆都安全無虞,我确實是放心了。”
他露出那标志性的、明朗而毫不做作的笑容,對秋绛和李慕兒說完,随後轉身,向蔣君二人作了個揖,“那在下便先行告辭,思怡和秋绛,就有勞二位先生費心關照了;待在下處理完家中一應事務,定備厚禮登門拜謝。”
溫和誠懇地道完這番“禮數話”,他放下拱合于身前的雙手,表情看似沒變,實則變了個徹底——微笑在保持标準弧度的情況下,内核不複原本的謙遜平和,變成了幾分混雜着傲慢的威脅:“鑒于在下暫無法履行方才所許之事,我打算回去後,便派兩名得力的心腹前來,且當為醫館添些人手,權作是給顧某一個未功先補過的機會,望勿推辭。”
這話還未到一半的時候,蔣岌薪便知道不好,至聽見那被他故意輕輕帶過的“心腹”二字,臉色徹底變了,正要“開火”,卻立即遭到了君澄境動作和眼神上的雙重制止。
攔下了差點發作的蔣岌薪,君澄境向對面那人露出不卑不亢的禮貌微笑,上前一步,颔首道:“難為顧公子有如此心意,鄙人卻之不恭,正好醫館也确實缺人手,那就有勞足下費神,選派兩個伶俐能幹的人過來了。”
李慕兒在一旁看着,整個過程不動聲色,實際内心已是變換過多種情緒。看到顧初那笑着笑着就忽然“變了個人”,她絲毫不覺得意外,甚至是正中所料;但在目睹君先生那異常友好(也許是友好吧)的反應後,她卻不由得感到了一陣難以自制的恐慌。
在對君澄境又補了兩句客套話之後,顧初看向一旁,同時神情恢複了常時的溫和,“思怡,秋绛……照顧好自己,有什麼事,便讓人捎信給我。我先走了。”說完這莫名詞窮的囑咐,他慢吞吞地擡手喚靈,同時将自己因隐忍而遊離的目光徹底拖離了原處……
目送那人禦靈離開,君澄境回過頭,眼神徑直落在了蔣岌薪臉上。
其時,蔣岌薪不知已經盯了他多久,視線甫一相撞,即刻爆發:“你幹啥呀——嫌這日子還是太安穩了?以往正經地招個普通人來幹活兒,我都煩得窩火呢,你倒好,張嘴就給醫館添置了一對耳目,我這清閑日子,算是斷送在你手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