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裡的茶杯暖暖的。姜小海其實很清楚,他真正害怕的,是從那雙敞亮的眼睛裡,看見自己的失望。
鄭北卻以為他這副樣子是面對警察問話的緊張,笑着說:“你别緊張,沒事兒,就叫你過來問問情況。”
鄭北的聲音和小時候還挺像的,隻是更粗啞了一些,姜小海總是忍不住在他的每一個重音裡看向他。
鄭北用手指了指茶杯,說:“喝水。”
很自然的語氣,像兩個老熟人在唠家常,也像兩個陌生人在客氣。姜小海忍不住用手指蹭了蹭茶杯,乖乖拿起來喝了一口。
鄭北終于開始了他的詢問,姜小海冷靜下來,直視着鄭北的眼睛,按照提問的順序,把已經說過兩遍的話又重複了一次。
該說的,一點一點的說完了。姜小海在和鄭北持續的一問一答裡,徹底平靜了。激動、期待、忐忑、猶豫,慢慢的,什麼都沒了,這一潭死水,在狂風暴雨路過後,仍舊變回了一潭死水。
姜小海矮下身子,把手臂撐在腿上,低着頭。或許有點委屈吧,姜小海不是很想承認這個情緒,眼眶裡已經蓄了些眼淚,他不想讓鄭北看見。
情緒出現了失控的苗頭,姜小海的呼吸都亂了節奏,鄭北似乎注意到了,但還是認為他在緊張。
鄭北往前湊了湊,探究似的觀察了一下姜小海的表情,說:“你别緊張,這跟公安局呢,你怕啥呀?”
姜小海艱難的咽下一口唾沫,喉嚨裡噎得難受。姜小海快速看了鄭北一眼,順着他的話點了下頭。
鄭北繼續說:“行了,差不多了,謝謝你配合,你先回去吧。你要是再想起來什麼細節的話,随時聯系我們。”
“好,好,警官。”即便努力壓住了情緒,姜小海回話的語氣裡還是帶着失望和難過。
姜小海出了公安局,在門外漸漸停下腳步。
清晨的陽光照在身上,沒什麼暖意。化雪的早上,其實比下雪的昨夜還要冷一些。
姜小海突然回頭看了眼公安局的大樓。
大樓邊上躲藏着一小塊太陽,燦爛的日光足以模糊視線。從外面看,即便有窗,也并不能窺視到公安局内部的景象,隻能看到一座莊嚴、冰冷的高大建築。
姜小海什麼都沒想,轉過頭,繼續朝着自己的路走去。
拐過公安局的路口,一輛車開到了姜小海身邊,姜小海看了眼駕駛座上的人,是梁嘉駒。
姜小海上了車,梁嘉駒把車開回市區的房子。一直回到家裡,姜小海都沒說話。
姜小海把洗漱補了,又去洗了個澡,穿着睡袍從浴室裡出來,在客廳裡坐着。
梁嘉駒從陽台打完電話回來,見姜小海靠着沙發看他,過去問姜小海要不要吃早飯。
姜小海眉眼間都是乏累,懶懶的看着他,說:“陪我睡會兒。”
這一覺也沒睡太久,正正好好到午飯時間,倆人醒了。
梁嘉駒給飯店打了電話送餐,還得過會兒才能到。兩個人就都下了床,去客廳裡看着電視等。
姜小海問梁嘉駒:“你不想問出什麼事兒了嗎?”
梁嘉駒說:“你想說嗎?我怕你太累了。”
姜小海點了點頭:“昨天晚上,來出警的,是市公安局大案一隊的隊長。”
“誰?”
“鄭北。”
誰都沒有再說話,客廳裡隻有電視上的廣告聲獨自喧鬧。
說起來,真的很奇怪。人應該是會忘記,或者模糊小時候的一些記憶,梁嘉駒也不例外。現在再讓他回想到湛州上學以前的事,大多都不怎麼記得了,除了兩個人——樂樂哥和鄭北。
梁嘉駒對樂樂哥,也就是小時候的姜小海,有着很完整的記憶,長相、高矮、性格以及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梁嘉駒都記得清清楚楚。
梁嘉駒對鄭北的記憶則全然不同,鄭北在他的記憶裡是一種感覺,一種憎惡、嫉妒。不論在什麼樣的場合下想起這個人,心底陰暗的惡意總是能以最快的速度吞沒梁嘉駒。
“你和他,相認了?”
姜小海偏頭看他,視線不經意地往下移了點,突然吼了一聲:“梁嘉駒!”
姜小海把梁嘉駒的手從他身側拽過來,梁嘉駒緊緊的握着拳,姜小海強硬地給他掰開,一看,果然手指邊上已經摳破了,指頭上都是血。
姜小海深吸一口氣,語氣嚴肅的警告梁嘉駒别把手縮回去,别再摳了,然後去電視櫃下面找藥箱。
姜小海給梁嘉駒摳破的手指挨個消毒擦藥,包紮好,見他還呆愣愣的坐在那兒,擡手給了他一巴掌。
梁嘉駒的眼淚跟着這巴掌洶湧而出,他沒有在姜小海面前哭過,這是第一次。梁嘉駒不太想在姜小海面前哭,但是眼裡的淚水又止不住,隻能不斷抽紙擦掉。
“哭什麼?他又沒認出我。”姜小海說。
梁嘉駒的眼淚還是沒止住,隻好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緩了很多,問:“要是他後面認出來了呢?”
姜小海主動抽了張紙遞給他,說:“我跟他,早就不在一條路上了。認出來就認出來呗。”
梁嘉駒沒說話了,攥着紙盯着姜小海看,像是在分辨他這句話的真假。
姜小海有些頭疼,回想了一下平時怎麼哄毛毛不哭的,往前坐了點,伸手輕輕拍了拍梁嘉駒的後背,說:“真的。”
梁嘉駒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有了聚集的趨勢,他突然往前撲過去,一把抱住了姜小海,小聲的說:“不要再選他了。”
因為這句話,姜小海拍背的手停了一下,過了會兒才啞着聲音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