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7日,姜小海和梁嘉駒一大早就醒了。昨晚挂電話後,他倆都沒有睡得太好。
姜小海想着鄭北今天肯定要去找他,捅丁國柱的那把匕首就放在了家裡,又把身上的藥味徹底處理沒了,才回的旱冰場上班。
下午快下班了,鄭北才出現在旱冰場裡。
鄭北一進來,姜小海就看見他了。
場地中央一個男孩兒摔倒了,姜小海滑過去查看情況。男孩兒可能覺得摔了不太好意思,連連搖着頭說沒事,姜小海給他扶了起來。
鄭北站在圍欄外,姜小海沖着他打了聲招呼,徑直滑過去找他。
聊了幾句,鄭北提出要帶姜小海去泡澡,姜小海掙紮道:“大哥真别麻煩了。”
這句掙紮,不是給姜小海自己的,是給鄭北的。槍傷在右肩,姜小海的疤也在右肩,一旦這層最後的遮羞布被扯下來,不論是哪種結果,姜小海都不想看到。就算鄭北能憑借疤痕認出他,他也已經完全不想跟鄭北相認了。
鄭北說:“趕緊的。換衣服,我帶你走。快。”
姜小海心情複雜的看着鄭北,鄭北對此毫不知情,還一連催了好幾個“快”。
姜小海收回視線,讓鄭北稍微等會兒,去換衣服了。
鄭北開着那輛黃色雞架車,帶着姜小海随便找了家大衆浴池。
鄭北動作快,脫了衣服先去泡着了,姜小海落後鄭北幾步,披着浴巾進的浴池。鄭北想看姜小海肩上到底有沒有傷,姜小海就故意做足懸念,遮着肩膀,讓鄭北自己來揭曉。
鄭北問:“你老裹着這玩意兒幹啥呀?你趕緊扯了,你看誰泡澡包個浴巾泡啊,人看你跟神經病似的。”
姜小海尴尬的笑了一下,鄭北沒管姜小海的态度,伸手就掀開了姜小海肩上的浴巾。
鄭北隻掀開一半,就沒動靜了,一直打量着姜小海的左肩。
姜小海問:“咋了?”
鄭北說:“沒事。”
姜小海看了眼自己的左肩膀,心裡也有些好奇,鄭北怎麼不全部扒拉下來。
“沒事你這樣盯着我看,挺别扭的。”
鄭北握手成拳,用力錘了一下姜小海的左肩,開玩笑似的說:“我看看你咋了,怕看哪。”
鄭北這一拳的力氣不小,因為是錘在左肩上,沒有傷口,對姜小海來說就是普通的力度。如果那裡真有傷口,哪怕隻是右肩那樣的淤傷,大概也會忍不住疼得表情扭曲一下。思及此處,姜小海電光火石間突然想通了,鄭北以為傷口在左肩。
姜小海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鄭北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放松下來,不再是之前那副緊繃繃的模樣。
鄭北靠着池子邊,松了一口氣,感歎了幾句泡澡舒服,真心實意的問姜小海:“你之前都不泡嗎?”
姜小海下意識的摸了摸右肩,搖着頭說:“就是不習慣。”
雖然姜小海是一個哈岚人,生長在洗浴文化盛行的哈岚,從小接觸的人例如秦義他們也都喜歡沒事兒就去泡個澡,但是姜小海的确沒怎麼去過大衆澡堂,他不喜歡在别人面前赤裸,那種感覺像一個等待被屠宰的獵物,藏不住一丁點武器,仿佛随時都能被人一擊緻命。
鄭北離姜小海很近。這幾次接觸下來,姜小海發現,鄭北這個人一旦跟别人熟起來,就沒有什麼邊界感,有時候是一件好事,但有時候,對他人來說就顯得很冒犯。
正如此刻,鄭北自來熟的幫姜小海撩開了另一側浴巾,即便姜小海不害怕右肩暴露在鄭北的視線裡,但鄭北這種不顧及姜小海意願的行為和過分親密的動作距離,還是讓姜小海在心裡忍了又忍,努力克制着出手還擊的本能。
浴巾撩開的一瞬間,肩膀受到的刺激讓姜小海下意識地繃緊了肩部肌肉,姜小海隻能往水裡沉了沉,活動幾下肩膀,刻意放松下來。
鄭北的手這時候又突然拍了上來,正好就拍在右肩的疤痕處,幸好力度不大,用的手掌,淤處沒有什麼痛感。
鄭北感受到一些硌手的凸起,胡亂在姜小海的右肩處摸了幾下,問:“你這啥玩意兒?”
姜小海不自在的往前縮了縮,遠離了鄭北亂動的手,說:“沒事,小時候淘,不小心撞的。”
姜小海借着調整姿勢的動作,離鄭北遠了點,結果根本沒用,鄭北的手在他調整完姿勢後,很快又放了上來。
“這麼大一塊”鄭北一邊說,一邊用手去掰姜小海,要看他肩上的疤:“我看,我看看怕啥,我看看。”
姜小海不再掙紮了,順着鄭北的力氣轉過身去。得償所願的鄭北卻陷入了沉默,好一會兒才遲疑的發問:“你那是,幾歲撞的?”
鄭北的手終于從姜小海的肩膀上挪開了。或許是幼時那點僅有的默契,姜小海從鄭北手足無措的反應裡,知道鄭北認出來他了。
姜小海雖然猶豫,但卻并不想逃避。做錯事的人不是他,就算要逃避,那個人也應該是鄭北,而不是他。
姜小海模棱兩可的說:“十一二歲吧,具體也記不太清了。”
“你,你小時候,被人販子拐過嗎?”鄭北艱難的問出這句話。
姜小海的心跳莫名其妙的變快了一些,沉默着點了下頭。
泡澡的時間到了,姜小海和鄭北都沒再說話。這家洗浴店有搓澡師傅,姜小海不想搓,直接去了淋浴,鄭北一言不發的跟着姜小海。
流程走完,鄭北急急忙忙的穿好衣服出去了,姜小海沒管他,鄭北的行為很好猜,無非就是想搶着付錢。從浴池裡出來,鄭北時不時盯着姜小海發呆,眼神裡充滿了愧疚,看起來欲言又止,但又一句話都沒說。
姜小海戴着手表走出來,瞥了一眼鄭北付的錢。姜小海不喜歡欠别人的,打算請鄭北一頓飯,把這點錢給他還回去,也是給憋了半天話的鄭北一個開口的機會。
姜小海站在門口等着鄭北出來,說:“哥,咱倆吃個飯吧。”
姜小海帶着鄭北找了家火鍋店。
泡澡還是很消耗體力的,或許也是因為氣氛尴尬,鍋開了,倆人一句話都沒說,悶頭就吃。
吃飽喝足,兩個人各自幹完了大半瓶酒,姜小海拿起杯子裡剩的酒喝完,點了支煙。
鄭北覺得氣氛到了,趁着酒勁兒問:“你是啥時候認出來我的?”
姜小海抖掉煙灰,看着視線裡朦胧了一瞬的鄭北說:“就小白樓出事那天,你一下車,遠遠的那麼一眼,我就認出你了,鄭北哥哥。”
聽完姜小海的話,鄭北頗感荒謬的笑了一下,捂着眼睛歎了口氣。
“你更高了,更壯了,但你眼神沒變。”姜小海往前撐在桌上,認真的盯着鄭北的眼睛,說:“就是這個眼神,賊敞亮。”
“你都認出來我了,為啥不告訴我呀?”鄭北問。
鄭北還是這麼理直氣壯,明明是鄭北沒有認出他,現在居然還反問他為什麼不說。
姜小海被鄭北的話弄得很無奈,他整個人吃飽喝足後懶懶的,現在連生氣的精力都提不起來:“但你沒認出我呀,大哥。也對,我猜,你就算是認出我了,你也,不會想認吧。其實我一開始就沒想跟你相認,畢竟咱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