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胡思亂想後路,女鬼忽然出聲。
“你、你都聽到了……”
正想回去要怎麼打滾耍賴求岑元子出手的褚照,冷不丁聽到女鬼軟了幾度的聲音:“……”
他僵着臉:“啊?”
“就是,就是聽到奴在這哭了啊……”女鬼低頭,輕聲怯語地說。
一個半夜啼哭的怨鬼,突然作出嬌羞小女子狀——轉變太快,縣太爺的頭皮下意識發麻。
“泰安十三年,乃先帝執政的最後二年歲月。不知姑娘有何冤屈?”褚照深吸一口氣,決定以不動應動,謹慎地轉移看起來似乎越來越有“聊齋”風格的話題。
聞言,那女鬼嬌嬌怯怯地行了一禮,動作瞧着頗為熟練,莺語細細:“公子容禀,小女子乃蘇州人氏,閨名婉春。家父陳默賢乃泰安三年舉人。家中頗有資财。”
還等着聽重要信息的褚照忍不住:“說重點。”
那些舉人、有資财什麼的,跟你在那裡哭自己冤枉有關系嗎?
女鬼一僵,這書生,怎麼那麼不解風情?
可轉念一想,女鬼又覺得稀松平常,總有些書生是這樣,不過那又怎麼樣呢?天下烏鴉一般黑,天下男人也一樣愛偷樂。古往今來,那麼多書生拜在狐鬼的石榴裙下,這書生估計是還不懂男女歡好之樂——這也無妨,待她稍作幾分可憐之态,他自會上鈎。
于是她振作精神,凄楚傷懷道:“小女子自幼喪母,家父不願再娶,對小女子悉心教導,千辛萬苦将小女子養大。泰安十三年,小女子随家父往青州去,途經黑河縣,時天降大雨。家父恐誤了青州事宜,便将小女子暫安排在了縣内。孰料……”
似是想到傷心事,女鬼忍不住再次哀戚起來:“半月之後,家父被青州官府的人送回時,已然變成了一具屍體。将家父送回的白家伯父說,家父是暴斃而亡。小女子無可奈何,孤身在異鄉,又無以為生計,隻能扶棺回鄉。途經此處時,忽遇一夥盜賊。之後,之後就……”
她頓了一下,然後痛哭起來。
黑河縣是慶澤縣的鄰縣,比起慶澤縣,它是個上縣不說,還四通八達。
在當縣令之前,便主動被動接觸過許多狐鬼冤案的褚照,立即發現了不對勁。他暗下思忖,按照這女鬼所說,她自幼喪母,是她父親将她親手拉扯大,既然如此,為何一場大雨,就能讓一個愛女至深的父親,将自己的女兒一人留在了黑河縣,獨身去往青州城?
暴斃……
究竟是真的暴斃,還是被迫身死?
鬼多狡詐。可目前來看,除卻陳父究竟是真的暴斃還是假的暴斃以外,其他事他想要取證都不難。
就在這時,褚照忽然皺眉,想起一處不通來:“你說你要扶棺回鄉,從黑河縣始,分明往康定縣去更近,怎麼繞遠到了慶澤縣來?”
這個叫陳婉春的女鬼顯然不知道康定縣離蘇州更近,她愣愣道:“當時父親的長随告訴我,慶澤縣要更好走一些……”
屁的好走。褚照嘴角一抽,追問:“那你死時,那長随死了沒有?”
陳婉春努力回想了一下,搖頭:“時隔太遠,當時又太混亂,我已經記不清了……”
褚照失望,卻也明白像陳婉春這樣的普通女鬼,不像厲鬼那樣會靠害人來增長修為,魂體自然不穩,丢失模糊記憶再正常不過。
泰安十三年……
慶澤縣最後一任縣令應該還在任上才對。褚照斂下思緒,看來他得回去調看一下卷宗,那夥盜賊若是當地的盜賊,縣衙裡絕對會有備案。可若是沒有……
褚照的眸光又沉了一分。
還得給老師、師兄他們去一封信,請他們幫忙調查一下蘇州陳默賢此人。青州官府……他倒要看看,這塊地方,波瀾起伏的水面下到底蟄伏着什麼。
聽完女鬼的冤情,褚照才不動聲色問起有關利陽渠的事宜。
陳婉春白日不常出現,或者說,晚上她其實也不怎麼出現,隻有在月初時她才會出來哭一哭。饒是如此,她也給褚照提供了一些信息,比如三年前李大柱死亡,是因為有人在暗中偷襲他,後面才是狐鬼玉娘跑來挖李大柱心髒。
“縣衙斷案時,玉娘說曾看見李大柱身上浮有綠光,你可知是什麼原因?”
見着這個生的這麼好看的白面書生,問的問題越發正經緊迫起來。陳婉春心思浮動,試探道:“公子可是對此感興趣?”
褚照淡淡瞥了她一眼,明白她想得些好處。
“姑娘若是肯将知道的一切告訴小生,小生必會讓人将姑娘的屍骨送回家鄉。”
哪裡想到,陳婉春撲通跪下來,臉上淚水盈盈:“公子怎麼如此狠心?”
褚照:“……你不是念叨着日日思鄉,不得歸鄉嗎?”
陳婉春哭道:“公子之恩,小女子尚未償還。縱使回鄉,良心也日日受着磋磨。還望公子垂憐,讓小女子留在公子身邊幾個歲月,小女子甘願為妾。待小女子償還完了恩情,再行離去。”
褚照目瞪口呆。
這這這……
他神情複雜:“你們鬼把闝男人都說的那麼清新脫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