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為難,舉棋不下。
這時,一個颀長的身影走入了她的視線。
是宋安。
他駐足在小院門前,烏發如瀑,白衣勝雪,似乎連三伏天的悶熱,都影響不了他身上的清爽氣息,如若他不開口的話。
宋安:“我,我陪,聲笙,去。”
“不可!”
林聲笙與袁老道尚未答話,梁小楊不知打哪兒鑽了出來,胡亂嚷嚷了一通:“不可不可不可!大師兄身子不行!”
這句話怎麼聽怎麼别扭,林聲笙偷偷瞅宋安,見他表情僵硬,全然不像方才那般從容。不過,梁小楊所言倒也不無道理,宋安身患頑疾,若在路上出了什麼閃失,她林聲笙可擔不了這個責任,況且,帶一個瞎子上路,與帶一個累贅又有何差别?
林聲笙遂道:“的确不可,大師兄身子骨不好,恐怕經不起這路途的颠簸。”
如此,丁乙門内,除袁老道外皆已表态,可最終成與不成還得憑他定奪。
隻見他舉起左手,指尖頻動,交錯相捏,頗有半仙風采。
有那麼一瞬間,林聲笙仿佛看到,這袁老道的白須無風而起,長袖憑空翩飛,手中火光萦繞。她恍恍惚惚,揉了揉眼,再看時,眼前仍是那吊兒郎當的糟老頭兒。
片刻後,這老頭兒忽然愣了一刹,繼而眸光大亮,捋着胡須笑道:“可。宋安所提之事為師覺得不錯,聲笙,便讓他與你同去吧,這一路,你倆需攜手共進,切忌不可單獨行動。”
林聲笙怎會想到這看似荒唐的請求竟能打破僵局,眼下,能順利出行才是當務之急,隻得見好就收,拱手回道:“徒兒謹遵師命。”
于是,宋安爬上牛車,師兄妹二人踏上旅途。
牛車漸漸遠去,沒入綠油油的稻田。
梁小楊望着眼前随風舞動的綠色,問袁老道:“師父,以前大師兄從不肯出門,怎麼這次會主動陪聲笙姐出去?”
袁老道瞅了眼自個兒的傻徒弟,冷聲道:“為師怎知,你問他去啊。”
梁小楊撅起嘴:“可是,師父,大師兄他從沒出過門,您怎麼能同意他出去呢?”
袁老道也朝遠處那片綠望過去,長歎一聲:“唉,天命難違啊。”
*
牛車穿過稻田,鑽進一片茂密的林子。
林中好似将将下過雨,地上濕漉漉的,有些許泥濘。
這是林聲笙第一次坐牛車,車極慢,隻比她步行快一點點,她背靠劉屠戶而坐,看着眼前一道道車轱辘留下的痕迹,頗感新奇。
宋安則端坐于車尾,閉目養神,一路上未言一字。
為何一個瞎子會喜歡閉目養神?
林聲笙搞不懂,也懶得理他,跟結巴說話太費勁,便與劉屠戶閑聊,看似漫不經心,卻将他小姨子家裡的底細摸了個清楚。
他小姨子名喚春嬌,人如其名,春嬌生得又嬌又美,剛過十六,上門提親的媒婆就絡繹不絕,其父選花了眼,最後挑中家境最為殷實的一個,于四年前,把春嬌嫁去了鳳凰城。
婚後,其夫不嫌春嬌出身低微,對其百般寵愛,可是三年過去,二人仍無所出。鄰裡之間議論紛紛,夫妻倆尋遍名醫,苦澀的草藥煎了一副又一副,可春嬌的肚子就是不見大。
前段日子,家裡伺候春嬌的李媽媽突然發了瘋,城中大夫對此束手無策,春嬌便在鄰家太太的撺掇下,請了當地懂玄學門道的大師為李媽媽“瞧病”。
那大師剛進宅子便說春嬌家裡陰氣重,有鬼,李媽媽發瘋便是撞見了鬼,而春嬌常年懷不上孩子,也多半與這鬼有關。
春嬌大驚失措,求大師驅鬼改運。這大師便在宅中大布驅鬼陣,連續作法三天三夜,總計耗費銀财上百兩,可那李媽媽不僅未見好轉,反而還愈加失常。大師隻得認輸,說此乃百年厲鬼,而自己道行太淺,尚且無法與之抗衡。
後來,春嬌又接連尋了幾個大師,皆以失敗告終,她原本已經認命,無意中聽聞老家姊姊那兒也出了點邪乎事,因請到法力高深的大師才得以成功渡劫,便又重燃希望,想着也把這位大師請到家中試上一試。
聽後,林聲笙細細琢磨一番,腦中多了句廢話,此事要麼十分簡單,要麼絕不簡單。
她畢竟來自二十一世紀,雖然小時候聽了太多鬼故事而怕鬼怕得要命,可她打心底清楚,這世上壓根就沒有鬼。因此,那看出春嬌家中鬧鬼之人便是個騙子,至于他為何編造瞎話,大抵是因财起意,簡單的算命報酬過少,隻有作法布陣才有機會賺個金盆滿缽。
而這事情的真相,大抵是春嬌患有不孕不育之症,那李媽媽也應是順應自然,因病發瘋,若按現代說法,她約莫得了阿爾茨海默症。
不過,或許還有另外一種可能,近來春嬌家中發生的種種怪事皆乃人為所緻。林聲笙從小到大見過的鬼,來自畫作,來自小說,來自影視劇……都與人相關。
若這世間真的有鬼,那便也隻能是,人,所造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