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扶楹輕拍了下他的肩膀,一努嘴,指向了另一個方向,“别發呆了,又來人了。”
“啊?哦。”
任誰聽到自己要工作,都不會覺得輕松開心,他自然也不例外。
孟如玺剛剛還神采奕奕地喊燕扶楹,這下卻像是一下被抽去了精氣神。
他有氣無力地擡腿,默默走向自己的位置。
中間還戀戀不舍地回頭看了燕扶楹一眼,欲說還休,眼神幽怨。
整個人的背影都帶着一種生無可戀的孤寂感。
燕扶楹見此,直接“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小尖齒露出半截。
雖未施粉黛,紅唇白齒,一副笑盈盈的模樣惹人喜愛。
不消多時,來客幾乎齊了,僅剩幾個實在有事來不了,托人傳話賠禮道歉。
燕扶楹和其他婦人們按着規矩站在西側,面朝東方。
孟如玺他們是男子,倒和女人們是相反的方向,站在東側,面朝西方。
孟家請來的司禮官站在一旁,有條不紊地陳列着殓屍的各項物品。
沉沉的一副千年松木棺材敞着放在堂中,重重壓在人們心頭,添了幾分沉重嚴肅之感。
燕扶楹頭上戴着孝帽,清淩淩的眼睛就這麼平靜看着大殓的各項流程,一言不發。
逝去的老夫人身着銀紋壽衣,緊閉着眼皮,白發整齊地梳成發髻。
即使是入棺也是體面的模樣,皺紋像是水面吹起的波紋落在了臉上,老人獨有的慈祥讓整張臉也緩和了不少,依稀能認出來年輕時也是個端莊大氣的美人。
她生前的喜愛東西或者是衣裳皆被一一放入棺木,擱在她的身邊。
衆人在司禮官的指揮下,手用力到指甲泛白,額頭青筋暴起,個别人的臉憋得通紅,幾人合力擡起棺材闆,又将沉甸甸地棺木蓋上。
燕扶楹站在旁邊垂眸,看着老夫人蒼老的面龐從下巴、嘴唇、鼻子,再到額頭,一寸寸被壓上陰影。
如果說老夫人去世還是有種不真切感,那麼封棺就是把這種不真切感活生生從空中拉下來,沉沉墜到地上。
看着死人一點點被塗上黑色陰影的這個過程,就像是記憶慢慢沒過你看這個死人的最後一眼。
到棺木完全合上時,她有種轟然明白了什麼的頓悟感,以及又和這個世界少了親密聯系的失落感。
兩者相互交織,壓過她此時的其他情緒。
在那一瞬間、那一刻,甚至突然忘掉了死人的模樣,隻剩個空蕩蕩的名字和記憶懸在心裡,記憶倏然漏了一塊。
有人拿着小鐵錘,另一手握着釘子,在棺木上尋了個合适的位置。
鐵錘下落,一下兩下,砸出“叮叮”的聲響,鎮釘定入棺材木裡進行封棺。
釘子的個數也有講究,要上七根釘子,寓意着子孫後代興旺。
燕扶楹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手上的動作,默默數着次數。
一、二……
直到最後一錘猛然順着力度落下。
“叮——!”
大殓已成。
院落裡有源源不斷的灰燼從火堆裡飄出來,煙霧缭繞,老師傅紮了一年的各色紙物在火焰的侵蝕中緩緩褪色,紙人童男童女的臉被燒沒半截,餘下來的灰把人能嗆到咳嗽。
正是王子涵燒着些冥器和紙錢一類的東西,進行送魂儀式。
自從陸枝被抓斬首後,屬于陸仁恩鬼魂的禁锢也消失不見了。
王子涵把他送走後,趁着燕扶楹孟如玺兩人的馬車,又轉回孟家作法。
雖說沒有時間供她休息,轉來轉去的也着實令人疲憊。
可孟家是個大單子,活輕松而且酬勞多,她也樂得過來一趟。
她這次的流程和在陸家一模一樣,隻是這次的情況更為簡單些,沒有锢魂和亂七八糟的前塵恩怨。
老太太也好說話,她多看乖孫子兩眼後就願意走了。
衆人沉重地參與着這一切,神色嚴肅。
幸虧整個過程都很流暢,沒有再發生什麼節外生枝的事情。
下人面面悲痛,手上個個提着一筐筐的白色紙錢,大手往裡面抓起一把,就擡手往天上一抛一撒。
燕扶楹的目光遙遙越過灰色的煙霧,瞧見紙錢在最高處順着風飄飄洋洋。
北風襲來,便撲騰着上下翻滾打轉,像是秋天的落葉,隻不過這葉子是白色的。
周圍是濃重到吸不進鼻腔的煙味,帶着紙錢沉甸甸地墜到地上,被人踩在腳下,再一擡腳,就紮實地貼在了地上。
老人死後講究落葉歸根,就像是水自高向低流動,最終終将彙入海裡。
老夫人也是如此。
棺木下葬于土,鬼魂下于地府再入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