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扶楹不屑一顧,“要我說,您這心态還能再多活幾十年呢。”
雖說用了個“您”,可這句話怎麼聽也沒有該有的畢恭畢敬。
“哼,”周青岱故意冷哼一聲,轉過身來,不看她那張欠揍的臉,小聲抱怨,“你真是和你母親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沒大沒小。”
“您這不是沒生氣嘛。”燕扶楹讨好地嬉笑兩聲,見老師還在裝腔作勢跟個小孩兒似的背對着她,便悻悻轉移了話題。
她一仰下巴,看向了桌上剛出爐正在冒煙兒的糕點,示意周青岱道:“這不是知道老師您挑好東西的眼光好,所以才特地過來請您幫忙挑兩盒裝包。錢我付了,等會兒我給外公送去,就說是您老人家惦記着他。”
周青岱橫眉冷對燕扶楹指,也跟着陰陽怪氣起來:“呦呵,我還付不起那倆錢?”
燕扶楹嘻嘻哈哈笑着說:“哪能這樣說呀?這不是孝敬您的嘛!”
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兩人拌嘴片刻也算是熟悉感情,點到為止,聽兩句好聽話心裡也舒坦。
周青岱一擡眉,颔首,“……也成。”
他一轉身,望着琳琅滿目的各色糕點,又擡眼瞥了一眼遠處正在忙碌的店家夥計,沖燕扶楹輕輕一揮手,示意她向前靠近。
一老一少,兩人不同發色的頭顱鬼鬼祟祟靠在了一起。
周青岱指着面前一個蠶絲般的龍須糖,小聲嘟囔,“這個别買,你娘當初被噎過。”
燕扶楹神色嚴肅,像是在聽什麼皇天诏令,“嗯嗯。”
周青岱擡頭瞅了一眼店内,指着右上角一個酸棗糕,碎碎念,“這個别買,你娘被酸得整張臉都皺起來。”
燕扶楹應接不暇地急忙點頭,嘴角微抿,實則在憋笑,“嗯嗯。”
大老頭兩隻小眼睛分工合作,一隻眼睛盯着店小二,另一隻眼睛望着糕點,神色緊張地小聲蛐蛐,着實好笑。
周青岱又小心翼翼地收回一次目光,掃了燕扶楹一眼,指向左下角的青團,“這個别買,你……”
燕扶楹頭頂小燈泡“噔”的一下亮起來,根據自己的經驗,舉手搶答道:“我娘被甜到了。”
“不。”
“?那是?”
“你的牙被粘下來過。”
“……”
燕扶楹不說話了,繃着臉,好心情啪叽一下蔫掉,縮了回去。
周青岱看她的神色不太對,還以為是不相信他說的話,急于拿出一個真實案例來佐證,“真的,你七八歲有個門牙就是這樣被粘下來的,你還跑過去問你母親青團裡怎麼有個硬硬的東西咬不動,然後你母親掰開你的嘴。”
“嚯,一口血。”
“嚯,牙豁口。”
燕扶楹臉頰微燙,氣血上湧,趕緊打了個停止手勢,環顧左右,制止他,以免自己的丢人事迹愈傳愈遠,“停停停。”
周青岱看着她笑,眼角深壑起伏,魚尾紋蔓延到他的太陽穴。
他不說話,隻笑這個長大的孩子。
燕扶楹單手拍拍已經冷卻下來的臉頰,手自然垂落,深深歎口氣,“饒了我吧,你讓我這張小臉兒往哪擱啊。”
周青岱哈哈一笑,把已經包好的點心伸手拎着,邊走邊笑話她。
直到兩人到了外公門口時,燕扶楹已經麻木地聽他講起了自己小時候黑曆史的第一百零七件,以至于甚至有了弑師的念頭,心裡默念起第三百遍清靜經以及第三十七遍報菜名。
話本小說裡的弑師那麼多,大抵也是因為掌握了很多主角黑曆史吧。
累了,毀滅吧。
燕扶楹本來還将希望寄托于外公,企圖能夠阻止老師滔滔不絕的話語。
結果當她聽見兩人在飯桌上,甚至合夥來揭穿她小時候的黑曆史時,已經陷入了深深的絕望。
她面無表情聽着她的第一百零八件件糗事,夾起一筷子油香酥脆的炸花生米,後槽牙狠狠向下碾去,鹹香四溢。
香酥可口的花生連帶着一顆已經支離破碎的心,混合着碎渣,喉結一動,吞咽進胃裡。
人的悲歡不能相通,就像魚不會上樹,她現在确實無助。
燕扶楹隻能木着臉,聽着兩個中年偏老年男人腆着肚子回憶往昔峥嵘歲月。
“哎呦,對對,我還記得那件事。”
外公點點頭,一下一下撫着胡須。
老師緊跟着捧場,“嗯嗯,不得了不得了。”
外公搖搖頭,看了一眼悶聲吃飯的燕扶楹,“小妮子打小脾氣大還生悶氣,身體還弱,一生氣就愛生病。”
周青岱贊同地點點頭,“哎,可不是,讓人擔心。”
“這就讓我想起她八歲的時候那一年……”
周青岱耳朵豎起來,“呦,讓我聽聽。”
燕扶楹看着兩人浮誇的演技,嘴角一抽,低頭又給自己加了一筷子菜。
有這當捧哏的本領,應該去說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