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寒風淩冽的深冬,年味兒依舊是揮之不去,隔夜的煙火味和紙屑灼燒味遍布全城,去哪裡都有這個味道,就像是全世界都浸滿了年。
紅螺忙着貼對聯,可惜身高不夠,隻能闆凳來湊。
她在上面踩着凳子,燕扶楹則是在下面擡頭看,時不時後退走遠兩步,給她提出些建議。
雖說紅螺背朝她,看不見燕扶楹的手勢,可她還是神采奕奕,手舞足蹈地開口指揮着,兩人齊心協力,把屋子對聯貼起來。
紅螺好不容易貼好,後背甚至微微出汗,一擡腳就下來了,後退着觀察對聯位置是否正确。
燕扶楹笑盈盈地學着她擡手抹額頭,假裝很累地長舒一口濁氣。
似乎她這個語言的巨人,比紅螺這個出力的人,還要忙碌些。
紅螺張口欲言,可欲言又止,尋思自己也說不過燕扶楹,幹脆直接裝瞎,忽略了她的大動作,仰起頭,獨自欣賞着工整的對聯。
頗有種亂世中孤芳自賞的姿态。
既然是過年,貼完對聯,燕扶楹整個上午都在外公家裡度過,陪孤寡老人唠唠嗑什麼的。
正巧隔壁大爺來串門,随身帶着了隻八哥,她甚至還抓了把瓜子,數完分好,放在八哥面前,人一把,鳥一把。
一人一鳥,開始第一屆嗑瓜子大賽。
結果自然是八哥赢了,畢竟人家有先天優勢。
燕扶楹認賭服輸,又撒了把花生給它咬。
雖然這貨腦子不大,跟它正在磕的花生仁差不多,裝的東西也不多,可還是能看懂這是在幹什麼。
甚至赢了之後,它在燕扶楹啪啪作響的鼓掌聲中,扇動翅膀,“嘎嘎”直樂。
燕扶楹溜達了一上午,下午也沒閑着,應紅螺的要求,打算去拜神還願。
畢竟上次生病确實祈福了,更何況她出嫁前還許過願。
确實成了寡婦。
真靈啊。
燕扶楹在蒲團上跪着,感慨不已。
她正在閉目還願,眼前一片虛無漆黑,自然不知神像也在看着她。
孟如玺自打從那日一紙和離書傳來,沉默離開她家,就再也沒從正門走過。
也就前兩天聽紅螺許願,從牆頭翻過來進去一次。
畢竟大門無緣無故開了,這個确實還挺吓人的哈。
孟如玺在那次之前,還都挺克制的,頂多也就一天能順路在她門前走三遍。
三遍而已,也不多。
倘若實在想找她,就跑過去翻幾個山頭,找遠在京城的任參,把他從花天酒地裡揪出來聊天。
任參受不了他,幾次三番想跑,可惜他的位置被他爹及土撥鼠團隊出賣了,跑一次孟如玺抓一次。
又一次把他揪出來,孟如玺皺着眉,不惜動用妖力,揪着任參後衣領,從臭水溝裡把人參打撈出來,嫌棄地問道:“你什麼時候好這一口?”
原本蔫不拉幾的任參,忽然掙紮着抖動一下,震聲反駁:“放屁!”
孟如玺更加嫌棄,敬而遠之:“你怎麼還罵上了?”
任參罵罵咧咧地變回人形,直白地指出:“你這個死戀愛腦,我能不知道你想的什麼?”
他着實受不了兄弟天天一副嬌羞的模樣,嬌羞中偶爾情緒上來了,又開始沮喪起來,跟個被人抛棄的鳏夫似的。
孟如玺聽不懂什麼叫“戀愛腦”,但是能看懂他的譴責,輕咳一聲,“……不能看穿吧,你又沒有什麼讀心。”
任參望了眼他整日挂在腰間的裝逼扇子,全當他在狗叫,頹廢地往地上一攤:“那你說說今日找我的緣由?”
“這不是晌午我見她路過孟家門前,她望着匾額半天沒動,鼻尖凍得紅紅的,還有點鼻音隻是說‘過年了’,就想着過來問問你這個軍師。”
“嗯?”任參發現了不同之處,猛然翻身爬起來,“你怎麼知道她在孟家前?”
孟如玺眼神漂浮不定,“這不是她前幾日病了身子虛,我不放心她獨自出門,就……跟着她呗。”
“噢——”任參陰陽怪氣地抑揚頓挫,一個字愣是讓他發出十八彎的奇妙聲調,翹起蘭花指,“那你想問什麼呢?”
“我那時候站在旁邊看她,還以為她哭了,心裡又是蕩漾,又是有點難過。”
孟如玺說到此處,停頓片刻,苦惱問道:“你說這是為什麼呢?”
任參鄙視地望了眼他,“不就是喜歡人家姑娘?”
“……沒有,隻是覺得她可憐又可愛罷了。”
任參誇張地抖了一下,調侃道:“哎呦喂,‘可憐又可愛’,酸死我了,你給人家疊層多少濾鏡?當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舔狗眼裡出蓮花。”
孟如玺搖搖頭,隻覺得任參低俗,不懂自己的心思,腦海中又閃過燕扶楹的身影,心亂如麻。
可她一個人倚着閣樓,孤零零的,确實很可憐啊。
就像是他之前見過一隻落單麻雀,嘴角黃黃的,看起來就是一隻幼鳥,父母也不在身邊。
孟如玺心軟,把自己結的桃子挑一個,搗成泥喂給它吃。
反正他也經常吃,自産自銷。
可它看着小小一個,卻氣性大,心性傲,一看見他靠近就開始叫,甯願餓死,也不吃。
孟如玺最後沉默着把它埋在樹下。
雖然燕扶楹多是溫溫柔柔的模樣,不至于如此,可那偶爾流露出的相似,總讓他想要去靠近。
怎麼辦才能偷偷摸摸地光明正大回去呢……
孟如玺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