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接通,兩人都沒開口說話,聽筒中唯有細微電流聲。片刻沉默後,一道清朗溫潤的嗓音從手機那端傳來。
“在做什麼?”
季眠雙唇緊抿,手下意識地停住,原本揉着阿金腦袋的手緩慢蜷縮。片刻,他的指尖不自覺地卷着阿金的毛,聲音低低的:“陪阿金玩。”
“嗯。”對面的聲音雖淡,卻裹挾着絲絲不難察覺的溫柔,“最近有點忙,這周可能也沒法回家陪你。”
季眠揉阿金的動作頓住,呼吸停滞了幾秒,而後故作無所謂的說:“你忙你的,我這麼大的人了用不着你擔心。”
兩兄弟不是親生的,從小到大話都不多,季楓钰是季眠十歲的時候,他爸媽收養回來的養子,比季眠大七歲,季眠如今高三,季楓钰研一,兩人很少有時間能聚在一起,說話的機會就更少,幾乎都是通過電話聊上幾句。
季眠知道季楓钰很忙,爸媽‘長眠’之後,父親的公司和家裡的産業就暫時交給了季楓钰管理,又在讀書,季楓钰這一兩年可謂是忙得腳不沾地,可是即便這樣忙碌了,都不會忘記每周跟季眠通電話,隻要稍微能擠出一點點時間就會趕回家。
通話不到五分鐘,季眠聽見手機對面有人在呼喚他哥的名字,猜想對方肯定還有事情要忙,于是說:“你去忙吧。”
對面的季楓钰沉默須臾才說:“我下周有空回家。”
季眠嗯了一聲,趕在對方挂斷電話前輕喊:“哥。”
季楓钰聞言,笑聲朗潤:“怎麼了?”
季眠的指尖揉卷着阿金的毛發,埋着頭小聲說:“你别太累。”
其實季眠想說,你已經有兩個月沒回家了。
但這句話終究還是被季眠咽回了肚子裡,挂斷電話之後,他久久的看着熄屏的手機,直到手背被阿金舔了兩下,季眠回過神,俯身抱住阿金的脖子,閉着眼睛靠了好一會兒。
季眠回房間洗了個澡換身衣服,将包裡剩下的血袋拿出來,用抗凝劑和去味劑處理後放進專門的儲藏櫃儲存。
他每半個月會去一趟羅老闆那裡,每次隻拿得到半個月的量,數量都是算好的,多一袋的都沒有。但是這次出意外,有兩袋被破壞了,不出意外他未來會有兩三天要餓肚子。
處理好一切後季眠開門去樓下,将一樓大廳直至島台廚房的燈全部打開,冷冰冰的别墅裡漸漸有了些人煙氣,阿金跟在季眠後邊,像個稱職的保镖。
一樓有很多大型小型的貓爬架,随處可見寵物玩具,季眠開燈後,在一樓的小家夥們都擡起頭朝他看來。
家中養了好些寵物,阿金資曆和年齡都最老,餘下的是季眠收養的流浪貓狗。它們曾曆經風雨,在感受家的溫暖後,性子變得溫順乖巧,從不搗亂、打架。在這群小家夥裡,阿金妥妥是“老大”,陪着季眠,守護着一方溫馨小天地。
阿金超穩重,它會在季眠不在家的時候帶好一大家子的貓貓狗狗,還會在季眠不開心的時候湊過來哄他,是一條能給人安全感的狗狗。
季眠給小家夥們添上貓糧狗糧和水,然後就窩進了沙發裡,打開電視放着,頭靠着沙發,閉上眼睛沒了動靜。
不多時,阿金過來趴在他膝蓋上,給季眠帶來了些許溫暖。
晚間,手機震動了幾聲,季眠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是班級群裡的消息,在說周一返校後将要進行的月考。
季眠沒心思去翻看群裡那上百條消息,卻在看見某個頭像的時候,準備點返回的手頓了頓。
沈絕的頭像是一隻眯着眼的Q版紅狐狸,此刻正和群裡的大家聊得甚歡。
季眠想起昨天發生的事,心情稍有些複雜,更多的是沒來由的郁悶,他讨厭失控的感覺,昨天晚上的暈血症狀來的迅猛根本不給他反應的機會。
診所的女醫生不記得昨天晚上沈絕說過什麼話,沈絕究竟有沒有看見他的臉?包裡的東西有沒有被發現?這些季眠都不知道,也無從知曉。
他是絕對不可能去問沈絕那家夥的。
季眠眉頭緊皺,發出心煩的喟歎,他仰頭看着上方金燦燦的水晶吊燈,手指不安的捏的阿金的耳朵。
他不喜歡沈絕。
自從高二和那家夥分到一個班後不久就不喜歡。
季眠畏光,不能長時間接觸陽光,他很羨慕能在太陽下自由生活的人。起初那段時間他其實是羨慕沈絕的,每次經過陽台看見沈絕和同學朋友在籃球場上打籃球,季眠都會停止腳步觀望很久,他曾經也想過嘗試打籃球,想過與人在陽光下相處,但他的身體做不到。
那段時期,他是真的很羨慕沈絕,不過也僅僅隻是羨慕。
季眠嗜睡,又經常餓肚子,為了跟上課業,他盡力在課上保持清醒,但到課下就得趴着休息一會兒,班級是公共場所,他不能要求其他學生課下保持安靜,于是會在下課後去樓上的空教室趴着淺睡片刻。
後來是沈絕向校方提出申請,将高三樓上那排空教室用來當做自習室,學生在保證自己複習進度跟上的前提下可以選擇自主複習,這樣就可以去樓上使用自習室。
沈絕成績很好,從來沒掉下過年級前三,據說那段時間這家夥在幫兩個朋友補習,突發奇想想到了這麼個辦法,校方竟然真的采納了他的建議。
季眠沒地方補覺了,不過他知道那也不能怪沈絕,于是尋找到對面樓的音樂教室,不出半個月,沈絕又帶着幾個朋友拿走了音樂教室的使用權。
經曆這兩件事後季眠依舊能保持平常心态,那段時間他困得實在忍不住在課上睡着,被老師點名去教室外面吹吹風清醒。
他低頭站在教室外,無意間擡頭,發現坐在靠走廊窗位置的沈絕在看他,看見對方挑起眉毛揶揄的表情。
那表情讓憋屈了好幾天的季眠很不爽,也就是從那段時間開始,季眠對沈絕産生了厭煩。
季眠不會在人前展現自己的情緒,他對所有人都一貫的冷淡疏離,過了大概有一個學期,不知道從什麼帖子開始傳他和沈絕不和,又是一些時日後傳得越來越離譜。
帖子稱沈絕和季眠的相處模式看似春風和煦,實則暗潮洶湧互相較勁。他們成績難分高下,性格更是天差地别,一個冷若冰霜,一個暖似“中央空調”。這般說法在校園不胫而走,“死對頭”之名就此扣在了他倆頭上。
季眠覺得這群人真是閑出了屁,他和沈絕的相處哪裡春風和煦了?他們明明連話都沒說上幾句!
要說季眠讨厭沈絕的具體原因,其實也深究不出個所以然。季眠依舊羨慕沈絕,羨慕對方的自由,羨慕對方可以擁有很多朋友,但他不喜歡沈絕用輕蔑的眼神看他,就好像在向他炫耀那些他羨慕的東西。
季眠深知因為這種原因就讨厭一個人的行為着實幼稚,但他忍不住暗搓搓較勁,他遠離沈絕,拒絕對方時而施舍般的交好,默認了論壇貼子稱他們為死對頭的說法。
季眠不是人類,永遠不可能和人類成為朋友。
血族無法長時間近光,壽命也與人類不同,爸媽的‘長眠’時刻在警醒季眠,血族擁有的東西會慢慢流逝消失,人和物都走了都變了,唯獨作為血族的他們還孤零零站在原地無法前進無法改變。
這就像一種詛咒,血族不配擁有溫情。
擁有了也會很快離他們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