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兒,你瞧着她兩人如何?”
柳安沅反問道。
元嘉沉默一瞬,才帶着幾分不确定開口:“寶珠娘子今日不曾開口,我一時也看不出旁的。珍玉娘子麼,倒對咱們挺積極的,也對、交友識人挺積極的……”
元嘉笑了一下,到底說的含糊了些。
“何止是積極,”柳安沅嗤了一聲,“這些日子,我與她們日日見面,再怎樣也瞧出了些東西……那萬珍玉,不論見誰都一副笑臉相迎的模樣——分明還在孝期呢,對外張口便是誇贊,對己卻是處處自輕。在我祖母面前,又從來一副解語花的模樣,偶爾迎風落淚還能再掙幾句可憐。才來幾日,便将她老人家哄得心花怒放,半刻鐘也離不得。”
“寄人籬下過活,總得為自己尋些倚仗罷?”
歐陽沁有些遲疑地反駁,“她二人初來乍到,不知柳公爺與郡主娘娘是何脾性,便隻能抓住一定會心疼她們的外祖母了。如此,倒也不難理解……”
“我就是覺得可惜。”
柳安沅盯着早散了熱氣的茶水,有些失神,“姑姑她當年何等出色……喜歡詩賦,便自幼刻苦鑽研;喜歡書法,便練得一手好字;喜歡萬家姑父,便自己登門訂下了姻緣,又帶着許多車的藏書嫁去了齊州。”
元嘉兩人是知道這位柳二娘子的。
如今上京許多女郎練字用的臨帖,便是柳二娘未出閣前習的《快雪時晴帖》。這是位有名的才女,在詞賦上的造詣不輸同輩兒郎,一手簪花小楷更是寫得出神入化,不僅在上一輩中名聲頗佳,便是元嘉這一輩,也不乏有對其向往的男女。
柳二娘嫁的夫婿也是書香世家出身,雖在詞賦上稍遜一籌,丹青造詣卻頗高,與二娘子稱得上是對神仙眷侶。隻可惜天不假年,婚後不過數載便去世了,柳二娘傷心欲絕之下,自此封筆,再不見詩作流傳。
“……姑父去世後,齊州有流言說其克夫,連帶着萬家也生了怨言。姑姑便帶着女兒獨自寡居,不靠萬家,也拒了國公府的幫忙,自己以教書寫字為生……直到年前病逝。”
竟是這樣一番緣由,實在是令人唏噓……
“那,阿沅在可惜什麼?”
元嘉輕聲問道。
“姑姑她驕傲了一輩子,便是被污蔑為克夫之人,也不願狼狽地回上京求娘家庇護……我就是可惜,那萬珍玉隻是個瞧人臉色過活的人,失了姑姑的一身傲骨。而萬寶珠,瞧着冷冷清清、不染一塵,實際卻是個孤芳自賞、處處不肯落人下乘的性子,白白毀了那一身的氣度!”
同樣是失父失母,歐陽沁初時處境更難,卻遠比她二人自立自強,更一力撐起了歐陽家的門楣……
柳安沅看着歐陽沁因常年駐邊而飽經風霜的側臉,忍不住想道。
元嘉卻有些沉默。
她也不知道萬家姊妹是否真的可惜,可大抵能比跟在自家母親身邊時過得更好。于一事精者,于它事疏,柳二娘有寄情之物,便不覺日子難熬,她的女兒們卻未必如此……
思來想去也沒個結果,反還把自己思緒攪得一團亂麻,元嘉幹脆學着柳安沅的樣子,盯着眼前的茶盞發愣,又歎着氣一口飲盡。
又過了會兒,有侍女過來傳話,三人這才收了情緒,再度往三娘子院子走去。
柳三娘子的及笄宴辦得熱鬧,除了交好的年輕女郎們,場上還有不少已婚的貴婦人。至于抱的什麼心思,便也不言而喻了。
柳安沅也算是半個主家,這會兒被靖安郡主遣來的侍女叫去一道幫忙了。元嘉則和歐陽沁一起,默默站在一衆人群當中,看着眼前熱鬧無比的場面各自不言,偶有相識的女郎上前交談,倒也不至全然沒有趣味。
不遠處,萬珍玉站在幾位年紀相仿的女郎身邊,微微側耳作傾聽狀,不時湊興一句,偶爾還能聽見幾聲脆亮的笑,全然不見拘謹的樣子,更看不出分毫剛來上京的模樣。
另一側的萬寶珠,相較于妹妹,則顯得要冷淡許多。兀自将背脊挺得筆直,又一個人站在角落,偶有好奇的女郎上前攀談,卻是人說十句,自己才堪堪答上一句,一來二去,來往萬寶珠身邊的人便漸漸少了。
元嘉不自覺分出一絲極隐晦的目光,心裡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柳二娘若在天有靈,是會欣慰居多,還是抱憾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