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景璇睨了穆瑤筝一眼,“這少不得要議論郡王夫婦,本宮便先向縣主告個罪了。”
穆瑤筝頗為豪邁的一擺手,語氣更是無所謂,“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不過是我家這些年遠離上京,議論的人少了罷了。公主隻管說給她們聽,若有記不清的地方,我還可補上兩句。”
“縣主果然是個爽利人!”
燕景璇贊了一句,幾步走進亭内,又姿态随意地靠坐在飛來椅上。
“這亭子小了些,咱們一群人在裡頭倒顯得擁擠,”劉婵見燕景璇不坐石凳,反去坐在了邊緣角落,不免局促,“……不若換個地方?”
“本宮倒也不至于在這些地方講究。”
熙甯公主笑了笑,并沒有起身的打算。
柳安沅也幫腔道:“那便都坐下。這阿瑤,我認識她這麼多年,今日才覺得知之甚少,表姊快說,我可等着聽呢!”
元嘉幾人也不好再推拒,彼此客氣兩聲便也先後落座,燕景璇到這時才慢悠悠道出一段往事。
穆瑤筝的父親,便是奉皇旨世代駐守雲南的扶風郡王。早年間為世子時,長住上京,後來承繼爵位去了雲南,距今已有十餘年,平日隻在大年大節的時候回來。
這位郡王爺,年輕時是京中有名的美男子,生了副絕佳的相貌,典則俊雅,眉目如畫,隻是極好美人,愛往秦樓楚館裡湊。以至于到了娶妻的年紀,滿京女子雖愛其貌,卻無一人敢嫁,唯恐自己遭了辜負。
老郡王夫婦無法,隻得多方打聽,後得知宣平侯武家還有個未出閣的女兒,遂起了結親的念頭。唯一奇怪之處,便是那武家娘子實則為侯府長女,且底下弟妹皆已婚嫁,獨她年近二十仍無郎婿……偏又不曾聽說這武娘子有何惡疾。老郡王夫婦雖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可為着兒子的終身大事,仍是腆了臉上門拜訪,求了武大娘子做媳婦。
本以為成婚後會有一堆糟心事,卻不想夫妻兩個郎情妾意,你侬我侬,更是将小日子過得蜜裡調油。那穆世子甚至一改婚前作風,日日伴在武家娘子身邊,今日聽曲,明日看舞,二人同進同出,恩愛如連體嬰一般,倒叫暗地裡想看熱鬧的一些人大失所望。
可不曾想才半年工夫,扶風王府便傳出了件荒唐事——世子從前的風流債尋上門來了。一個身懷六甲的年輕婦人找到老郡王,說自己與穆世子有私,腹中懷的是世子骨肉,要世子夫人給個名分。
偏這夫妻二人去了京郊賞雪,直到三日後才回來。回府後見到此人,倒也點頭說認識,卻隻認在楚館中的數面之緣,而不認是她腹中孩子的父親。情願待孩子出生後滴血認親,再證清白。
那武娘子态度也是微妙,一點不為夫婿的風流債氣惱,更饒有興緻的詢問當日在場的侍女小厮,來人是何模樣,問到後甚至還有閑心打趣幾句。穆世子竟也神色如常,談起過去的事情還頗為得意,一副不怕妻子生氣的模樣。
那婦人本被安置在王府别院,聞得此言,不等孩子出生,便趁着夜色悄然消失了。
風波雖平,老郡王夫婦心中的疑惑卻未平。又是問人,又是打聽,直到宣平侯夫婦上門,這才理清了來龍去脈——原來這武娘子之所以年近二十還未婚配,蓋因其愛喚伶人樂官過府玩樂,便是出門,也總奔着平康坊去。
雖無逾禮之事,可世間哪有不透風的牆,不過顧及女子名聲,從未有人在面上說過,可有關系的人家總是能打聽出來的。如此這般,武娘子及笄以後,門第相合的不願求娶,願意求娶的,品行又稍次了些,一來二去,便耽擱下來了。直到老郡王夫婦上門求親,方才解了宣平侯一家的燃眉之急。
二人本是盲婚啞嫁,相互湊合,可新婚夜蓋頭一揭開,武娘子見夫婿貌相甚佳,穆世子見新婦豔美絕俗,兩顆心已落了大半。再一說話,更發現彼此皆是愛美之人,一時志趣相投,恨相知晚,從此夫唱婦随,好不快活。
老郡王夫婦乍聞此事,猶如晴天霹靂一般,可見武、穆二人燕侶莺俦,一副難解難分的模樣,便也不再多說什麼,隻暗地裡叫人把緊口風,旁的再怎麼鬧也不管了。後來老郡王辭世,穆世子攜妻遠赴雲南,多年不曾返京,這些逸事才漸漸隐于上京,不複人知。
穆瑤筝作為這二人的長女,随了夫妻倆的脾性。愛美人,好美物,喜歡和好看的人說話,喜歡給好看的人送禮,雖在上京知之者甚少,但在雲南卻是個小有名氣的人物。
十三歲那年,在上元節之夜,穆瑤筝送了前來參加燈會的近十戶兒郎随身所攜玉環,其中一戶更是第二日便親自上門,想要結兩姓之好。可誰知上了門才知道,不止這康敏縣主愛送人玉環,郡王爺、郡王妃也愛送人東西,而得了物件的,無一不是貌佳之輩。
雲南民風開放,當地人住的久了,都知道穆家人有這樣的喜好,收到帶王府徽記的禮物,也不暗喜,隻拿它當做日後聘娶的花紅。畢竟穆王府是出了名的美人邸,一家子連帶伺候的人,沒一個長的差的。能得穆家人贊一聲好看的,不論男女,日後嫁娶都不缺媒人上門。
偏那一戶是當年才遷居雲南的新戶,不知穆王府慣例,接了這玉環,還以為是神女有意,哪知卻是康敏縣主認哥哥弟弟的見面禮,不禁又氣又惱。那家婦人又是個出了名的潑辣性子,出了郡王府便到處嚷嚷,一下子便叫穆瑤筝顯了名。卻不是說前者不遵四德,而是道其青出于藍,作風不輸當年的郡王夫婦。
“我們家也就是喜好美人多一些,人卻是再清白不過的,從不幹逾牆鑽穴那檔子事,偏不知道的人見了,總覺得我們家家風不好。”
穆瑤筝在一旁笑嘻嘻道:“我本想在雲南找一個好看的,定親成婚也就罷了,我阿娘卻說我沒出息,說好看的兒郎都在上京城呢,所以便打發我來外祖家長住,等尋到一個全家人都滿意的郎君再回去!”
燕景璇聽着卻不住點頭,看起來頗為贊同,“郡王妃說的也不錯,扶風郡王是上京第一美男子,便是郡王妃,京中雖美人如雲,她想排也是能排的上号的。一家子都是美人坯子,總不能叫你找一個還沒他們好看的人回來做姑爺吧?”
穆瑤筝卻歎了口氣,“可前幾年開始,他倆的喜好便不盡相同了。要想找一個他們都滿意的,談何容易,還不如我今日認個哥哥,明日認個哥哥,快活一日是一日呢!”
“既是都喜好美人,這不盡相同又作何解呢?”
倪娉柔好奇道。
“前幾年他們去往各地道觀遊玩,回來後我爹便蓄起了須,自诩為俊逸之美。可我娘更中意清雅隽秀的少年郎,對我爹蓄須的喜好,不屑一顧。”
穆瑤筝不住搖頭。
元嘉喟歎一聲,“若有機會,我還真想見郡王夫婦一面。端看縣主風姿,便可遙想郡王、郡王妃當年的驚鴻之貌了。”
穆瑤筝又是一聲歎息,“說來慚愧,我隻随了爹娘五分顔色。若論相貌,我那弟弟才真是随了個十成十。如今不過五、六歲的年紀,出趟門便要帶回滿兜的果子繡帕了。”
衆人又是一聲驚歎。穆瑤筝已是很好看了,她卻說自己不比胞弟更肖父母,也不知這穆小郎君長大後是何等的容姿絕世。
柳安沅更是聽得津津有味,連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阿瑤原是這樣的風雲人物,也不知如今認了幾位哥哥?”
穆瑤筝抿嘴一笑,“也就幾位罷了,隻是大都在雲南,京中除了春雨樓有位哥哥,便再沒了,”說着又有些洩氣,“也不知是不是我今次回來的時機不對,這麼些日子了,愣是沒見到幾個合我心意的。也怪那個陸千帆,叫我以為上京的兒郎都是那性子……”
說着以手掩口,又低聲道,“今次回來,正好趕上花朝節,分明看到幾個好的,可偏偏離得遠,沒打聽到是哪家的……這不,三公主設宴,我特意接了帖子過來,就想問問,看哪家夫人娘子家裡還有适齡的郎君,保不齊還能趁着春色未退,約着去京郊策馬騎行呢!”
柳安沅瞪大了眼睛,“你這次擺明是回來找夫婿的,還敢去認哥哥!”
“就是因為要找夫婿了,才得多結識幾位哥哥,否則看走了眼,找了個空有相貌卻心思老舊的男人成親,以後的日子肯定是過不痛快的。我可不想一次次的和離,更不想一次次的重新找……太費工夫了。”
穆瑤筝把玩着腰間的絡子,“好在我外祖知道爹娘的性子,也知道我們在雲南的事情,左右不會真替我找一個木讷的男人上門相看,說不定我還可以再多晚上幾年呢。”
穆瑤筝說着說着,又開始誇贊起亭内諸人的相貌來,直惹得燕景璇一衆笑聲不斷。
正是熱鬧之時,一個身穿姜黃襦裙的宮人走了過來,恭敬行禮後,垂眉斂目道:“三公主請諸位貴客移步,往多景台開席。”
衆人聞言,皆擡眼朝來者身後望去,見三公主被人簇擁着,不遠不近地站在一團錦簇之中,尤帶三分矜貴。見她們望過來,遙遙一颔首,便頭也不回的走開了。
元嘉與燕景璇對視一眼,彼此都瞧見對方眼裡未散盡的笑谑。
仍是元嘉開口,“知道了,你自去前面引路。”
而後起身,與燕景璇并肩離了涼亭。身後的倪娉柔等人,也各自離座,整衣斂容緊随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