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時,車身突然劇烈地晃動了一下,季元淳一時不察,順着力道倒了下去,手肘重重地磕在車壁上,當下痛呼出聲。
元嘉猛地扯下腕上的珠串,對着季元淳的肩膀便砸了過去。前者被手肘的痛楚帶走了全部注意,一時不察,又被珠串打出一聲痛呼──
“阿姊,痛!”
“痛?你哪裡痛,是肩膀上多了塊淤青,還是臉上被誰劃了道血痕?”
元嘉不為所動,“不過被個幾兩重的手串砸了一下,便這樣呼天搶地的。那小宮女被你撞在地上出了血,又差點叫你毀了臉,可有喊過半個字?看來還是你更金貴些。”
季元淳撿起跌在手邊的珠串,本想遞還給元嘉,一聽這話,立刻将東西攥在自己手裡不放了,嘴裡還嘟囔着:“那我回去的時候同宮女姊姊道歉便是……可是阿姊打我也很痛,阿姊也得給我道歉。這珠串、這珠串就當是阿姊給我的賠禮了!”
元嘉看着季元淳明顯帶着不服氣的臉,歎了口氣,“阿姊砸了你,阿姊可以道歉。但你呢?你是因為知道自己做錯了才去道歉,還是因為被阿姊逼迫,才不得不去道歉呢?”
她也是從小孩子長起來的,自然不難猜出季元淳心中所想。這般年紀的孩童,哪怕真發現自己錯了,也不願意在親近人面前承認錯誤。
因為會丢面子。
果不其然,季元淳聽了這話,頓時不高興地扭過身子,兩手抱胸背對着元嘉。
“五郎跑在我前頭,是他先撞到宮女姊姊的!”
季元淳甕聲甕氣道。
“阿姊隻問你一句,那小宮女是因為誰倒在地上,又是因為誰受的傷?”
“淳弟,”元嘉耐着性子道,“你真要這樣一直背對着阿姊嗎?阿姊也會難過的。”
季元淳的身子僵了一下,卻仍梗着脖子不吱聲。
看着前者堪稱倔強的背影,元嘉默默歎了口氣,想着自己是不是對季元淳太苛責了。便有不到之處,好生教導便是,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叫他難受。
元嘉這樣想着,又将手搭上季元淳的肩膀,正欲說些緩和的話。不想前者在這時候突然轉身,手一揮便推開了元嘉的手,嘴裡狠狠道:“我撞了,五郎也撞了,可阿姊卻隻追問我的過錯!分明是阿姊偏心,做了五郎的三嫂,眼裡心裡便沒有我這個弟弟了!”
眼神卻在不住地閃爍。
“五皇子若有錯,那也是他的父母、他的阿姊和阿兄去教導,你才是我血脈相連的弟弟,我難道還會偏心到旁人身上去不成?你做錯了事,不想着怎麼彌補,反而拖别人下水,你在宮裡念了這麼些時候的書,便隻學會了推卸責任這一件事嗎!”
元嘉知道季元淳這是委屈上了,可亦是氣他在這件事上的避重就輕,話到最後忍不住質問起來,語氣更比之前差了許多。
可她忘了,小孩子失了面子,總會想在另個地方把它掙回來,而言語便是傷人最深的利器。
“阿姊已經是别人家的嫂嫂了,憑什麼管我!”
季元淳吼道。
這話一出,元嘉愣住了,季元淳也僵在了原地。一直默不作聲的逢春更是猛地擡頭,面帶憂色地看着元嘉。
元嘉盯着季元淳看了兩眼,突然笑了起來,“那便不管了吧。”
說罷,便側身倚着軟枕,閉目休息起來,再不管季元淳是何表情。
季元淳話一說完便後悔了,又見元嘉一副不理人的模樣,頓時慌了神,下意識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逢春。
逢春亦覺得這話說得過分了,元嘉生氣也是再合情合理不過。可看着季元淳惶急失措的模樣,終是軟了心腸。正想幫着勸上兩句時,元嘉卻連眼也不擡的道:“去催催車夫,讓他再走快些。”
顯然是不想聽勸了。
無法,逢春隻能攬過季元淳,又拍着前者的後背輕聲安慰。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行走在青石闆路上發出的“吱呀”聲才終于停歇。元嘉一路阖眸,卻在車輛停穩的一瞬間睜眼出聲:“逢春,去叩門,讓崔貴出來接人。”
逢春答應了一聲,松開季元淳便掀簾下車,車内便隻剩下了元嘉與季元淳兩個。
“阿姊……”
季元淳一點點探出手去,似乎想要握住元嘉的袖角,卻被前者一擡手避開了。
兩個人一左一右,泾渭分明。
直到外頭傳來窸窣的響動,元嘉才坐直身子,一掀簾朝車外探去。
“大娘子!”
許久不見崔貴,前者仍是一副憨直模樣,見了元嘉也下意識喚着從前的稱呼。
元嘉笑着颔首,又将身子往内縮了一縮,“淳弟在我車上呢,還勞你先幫我把他抱下馬車。”
崔貴诶了一聲,正要上手,卻見季元淳委屈地看着元嘉,身子一動不動。
元嘉面上沒有任何波動,隻淡淡瞥了季元淳一眼,前者便老實起來,低垂着腦袋,扶着崔貴的手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崔貴,把小郎君扶穩當些,别叫他摔了。”
季府大門外路面平整,季元淳更是好好地站着,元嘉這句話實在有些摸不着頭腦。可崔貴仍然聽進去了,用兩隻寬厚的手掌搭住季元淳的肩膀,嘴裡還道:“您回來了,主君和夫人一定高興壞了!”
元嘉保持着掀簾的動作,神色如常,“勞你把淳弟帶回幽篁院,我便不進去了,下回再向父親母親請安。”
季元淳頓時紅了眼眶,伸出手想要抓住元嘉,卻被崔貴搭在肩上的兩隻手掌阻了大半力氣,終究連元嘉的衣角也沒碰到。而崔貴,也是到這時才明白元嘉是什麼意思,饒是自家小郎君掙紮得厲害,也不曾松手。
“阿姊!”
“阿姊!”
“逢春,上車。”
說完這四個字,元嘉便再不停留地松開了手,任由簾布阻隔在她與季元淳之間。
“盼春娘子,這、這是怎麼了呀?”
崔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也看得出這對姊弟間有了隔閡。
逢春看着毫無動靜的車廂,身旁是兩眼含淚的季元淳,急得直跺腳,無奈湊近崔貴耳邊,又低低說了幾句話。
“……就請崔大哥把小郎君好生送回夫人院子吧!”
匆匆忙說完,逢春再不好耽擱,一轉身便踩着腳凳回了車廂。
車夫揚起馬鞭,幾瞬功夫便将車駕駛離了季府,也一并将季元淳的哭喊聲遠遠甩在了身後。
崔貴看着沒了蹤影的馬車,又看了眼不住抽噎的季元淳,頓感頭疼。
“小郎君,和崔貴一起去找夫人好不好?”
崔貴低聲哄道。
季元淳隻顧着嚎泣,哪裡聽得清崔貴的話。前者又是安慰又是許諾,什麼都說盡了,卻還是不起作用,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隻好自作主張地牽過季元淳的手,領着自家小郎君往幽篁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