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果如婁皇後所說,元嘉自醒來後渾身酸痛。雖不至難以忍受,可這滋味總歸是不好受的。
發間的紅痕也還未褪去,紅珠過來梳妝時,也隻能将烏發簡單盤起,一側簪芙蓉,一側插了幾支素簪,略作妝點罷了。
等到逢春從門外進來,元嘉已然收拾妥當,正盯着昨日帶回的匣子發呆。
“女君,”逢春微微屈膝,“章太醫來給您問安了。”
元嘉聞言一怔。
章有為這段日子一直奉命留在暢和館替衛妙音調理身子,她不欲打擾,除慣例請平安脈的日子,并不多讓人跑來跑去。
而今日,并非章有為該過來請平安脈的日子。元嘉心中奇怪,又掀起眼簾朝逢春望去,突然便反應了過來──這是把昨日在馬車上說的話認真了。
當即嗔怪一眼,“養幾日便能好全的小傷,怎還勞煩章太醫專程跑一趟。”
“若不抹藥,總得費個三五七日才見好,若抹了藥,一兩日工夫便足矣。”逢春繞到元嘉身後,力度适中的揉捏着元嘉肩頸,“您的頭發又黑又密,簪钗戴冠的才好看,女君便成全了奴婢的自作主張吧。”
元嘉被這話說的沒了脾性,無奈點頭,“那還不快把人請進來。”
逢春笑着诶了一聲,三步并作兩步往外頭走去。不多時,便帶着章有為走了進來,後面還跟了個提着藥箱的瘦小身影。隻那人微垂着腦袋,又站在諸人之後,元嘉一時未瞧清相貌。
想是章有為身邊的藥童吧……
元嘉這樣想着,粗粗掃過一眼便不再留意。
章有為進來後,先是拱手行禮,而後才直起身來聽元嘉吩咐。
“原也不是什麼嚴重事,”元嘉溫聲道,“想是戴的钗钿太重了,墜得頭皮發疼,這才請你來這一趟,替本宮制些藥水,抹一抹也就罷了。”
“這好辦,宮裡的貴人們也常有這樣的苦惱,所以制藥水的方子都是現成的。”章有為呵呵一笑,“女君稍候,容臣讓童兒拿着藥方去熬制一盅,隻需早晚間各塗抹一次,不消三日,便可好全了。”
“那便有勞章太醫了。”
元嘉微微颔首。
章有為擡手招來身後的藥童,低聲囑咐了幾句。元嘉跟着打量了兩眼,突然掩口一笑,“這是哪家的女郎君,長的竟如此俊俏?”
那藥童下意識啊了一聲,又跟着反應過來,忙捂嘴低頭,耳尖處卻微微有些泛紅。
章有為自知再遮掩不過,無奈歎了口氣,又俯身朝元嘉道:“太子妃容禀。”
元嘉本就沒有問罪的心思,聞言便也一點頭。
“這孽障是臣的女兒,”章有為瞪了人一眼,“因臣近日長居暢和館侍奉衛良媛,家中一時無人,隻好讓她作藥童打扮,跟在臣的身邊以便照顧。還請太子妃寬宥!”
元嘉搖頭示意無礙,又重新打量起那章家小娘子來,恰逢章小娘子擡眼相望,正撞進元嘉的視線裡,前者立刻埋下了腦袋,一副被抓到後的躲閃模樣。
元嘉的笑意更深了些,擡手将人招到身邊,“章娘子走近些,也好讓本宮細瞧瞧。”
那章小娘子一聽,反生出幾分躊躇來,一雙幼鹿似的眼睛求助般望向章有為。前者卻連餘光都不分去一縷,隻涼飕飕道:“之前搶着替我拿藥箱的時候,怎不見你生怯,現在倒不敢上前叫太子妃看你兩眼了?”
這話有股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在裡頭,屋内衆人更因此笑作一團。
一片歡笑聲中,那章小娘子反倒立住了。徑自上前兩步,直愣愣地把頭微昂,由着元嘉打量。
這一擡頭,元嘉有些驚訝了。許是肖母的緣故,這位章小娘子長的與其父并不過多相似。兩彎狹長水灣眉,一雙含笑杏仁眼,唇似點漆,面若銀盆,雖形容尚小,卻已然十足的讨喜模樣。
“你叫什麼名字?”
元嘉笑着問道。
“我……”
章小娘子又朝章有為看了一眼,見他依舊一副目不斜視的模樣,轉了下眼珠,學着之前進來時的行禮模樣,甕聲甕氣道:“臣女名喚辛夷。”
元嘉在心底默念了幾下,繼續笑眯眯道:“可是辛夷花的辛夷?”
“小女閨名,正是此二字。”
章有為總算開了口。
元嘉嘴角笑意愈大,“倒是味又珍貴又好看的藥材,可見你是極愛護這個女兒的。”
章辛夷聞言咧嘴一笑,還想說些什麼,卻被章有為一個眼神瞪了回去。雖暫時偃旗息鼓,可那雙眼珠子仍骨碌碌的轉着,十足的狡黠靈動。
“就是躁了些,實在不像個娴靜的女兒家。”
章有為歎道。
“誰說女兒家隻能作娴靜性子?”元嘉看着章辛夷一臉朝氣的模樣,心裡卻想到了季元淳,“本宮倒極喜歡章小娘子這副脾性,瞧着便讓人高興。
“太子妃慧眼!”
章辛夷使勁點頭,在自家父親又一次瞪向她之前,先一步捂住了嘴,一副聽話的模樣。
元嘉失笑,擡手招來紅珠,“去把本宮妝奁内那副玉做的芙蓉钗找出來。”
紅珠領命而去,不多時捧着一個錦盒回來。
元嘉指着那盒子笑道:“況有辛夷花,色與芙蓉亂。本宮這裡沒有辛夷花,便隻好送章小娘子這朵芙蓉花了。”
章有為連忙推辭,“小女無功無德,又未經您允準随臣入了太子府,您不怪罪已是厚德,哪能再得您這樣貴重的賞賜!”
“這不是賞賜,是本宮與章小娘子一見如故,特意贈她的禮物,”元嘉笑着搖頭,“隻當是本宮的心意,章太醫就莫要推辭了。”
章有為仍有些着急,一張嘴開了又合,卻遲遲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少頃有些遲疑地放下手。
章辛夷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餘光不經意間瞥過元嘉鬓邊,頓時眼前一亮。
“太子妃殿下,”章辛夷語氣輕快地喚了一聲,又等到元嘉視線投到她身上以後,才繼續道,“這禮物既是要送給臣女的,那是不是也得要臣女自己喜歡才行?”
“胡鬧!”
章有為斥道。
元嘉擡手制止,又朝章辛夷道:“自然。”
前者昂着頭,燦然道:“既如此,便請女君賜鬓間芙蓉!”
元嘉一愣,指尖撫過發側微垂的花瓣,終是沒忍住笑意,“好個伶俐的丫頭!”
又道:“你上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