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捕捉到她的情緒變化,問:“你拒絕将孩子送往育兒中心,當然那裡也不會接收缺陷者。所以這兩個孩子在上學前,一直有你在家中撫養教育,是嗎?”
泰莎沒有回答,但是表情已經默認。
台下又騷動起來。
“沒有任何幫助,連保姆也沒有,竟然要負責養兩個那麼小的孩子,不過聽說……女孩被養得挺不錯的,學習成績優秀,很乖很懂事。養出一個殺人魔應該不全是她的錯。”
“畢竟她也盡力了,不是嗎?”
反對的聲音又出現了:“難道你這番說辭是支持泰莎的做法嗎?”
“我可沒這麼說,她可是殺人犯的母親。我隻是覺得,這些罪名不應該由她一個人承擔,那位……叫什麼來着,她丈夫呢?”
“死了。”
“人都死了,上哪裡審判去。剩下的罪名隻能由活人來背咯。”
俞靈注視着泰莎的眼睛。
那雙已經被生活磨砺得萬分渾濁得雙眸,此刻望着晴晴的照片,竟然短暫亮起了一簇光芒。
這個世界的教育系統冰冷且發達。
就算看到過晴晴的記憶芯片,她不知道泰莎是出于什麼心理,或許隻是這位母親無法忍受自己懷胎十月的孩子被穿着一模一樣“育兒中心”制服的工作人員奪走。
她會好好長大嗎?
她在那裡會幸福嗎?
她能順利通過基因檢測嗎?
她會被銷毀嗎?
她才那麼那麼小,一雙手就能捧起來,軟綿綿的。
相比那些人的判斷,俞靈直覺泰莎當時的心情,可能害怕要比不舍更多一點。
她害怕那麼小的生命,甚至是從自己身體中孕育出來的生命,在剛降臨人世不久就要結束。
她害怕那些社會輿論,害怕一根根指向她的手指和一張張批判她失職的嘴巴。
她明明還沒準備好成為一個妻子、成為一個母親,可她已經成為。
她被架在那裡,不得不用脆弱的脖頸和混沌的頭顱,支撐起沉重的王冠。
當然,現實中沒有王冠,可能更糟糕——隻有鐵塊。
法官繼續問道:“你的家庭收支算中等水平,可平常仍然拮據,甚至貧窮。原本支付給育兒中心的晶石呢?被你用到了哪裡?”
泰莎的個人信用賬戶上,并未顯示育兒基金的流向,所以沒人知道那筆錢被取出來後用到了哪裡。
泰莎低頭看向自己粗糙的雙手,有氣無力地說:“程序。”
台下響起一片吸氣聲。
她某天去市場采買食材時,“順路”去黑市買了一段程序。
俞靈意識到,那應該就是後來污染程序中的某一段,跟另一部分融合了。
法官的表情嚴肅而冰冷,她本應該進行正常的流程,可卻在這個間歇,突然問了一句跟審判無關的話。
可并未有人質疑她的專業性,因為那也是大家好奇的。
法官從高台上俯視泰莎的眼睛:“泰莎,明知道結果沒有轉圜的餘地,為何還要死死掙紮呢?”
泰莎搖搖頭,眼睛祈求地望向法官:“不……并不是毫無希望的。”
“我收到過一個承諾。”
泰莎将自己的手腕從袖子裡露出來,那是俞靈在污染程序裡并沒有發現的,一小塊青色的印迹。
那個顔色發青發綠,邊緣模糊,似乎某些信徒會用到的特殊符文。
俞靈隐隐覺得眼熟。
“我的孩子,可以救回來的。”泰莎堅定地說。
她的語氣并不像是精神失常的表現,反而像是真的在堅信什麼。
而且是一種……無形且未知的東西。
俞靈為這個令人發寒的想法皺了皺眉,她曾得到過泰莎的記憶芯片,不知道是不是受陰影接觸過的影響。
泰莎說這些話時,她的面容逐漸在俞靈眼裡産生了變化。
一條青色的藤蔓從泰莎手腕的印記中長出來,沿着手臂緩緩攀爬到了她的臉上。
像是無處不在又細密的血管,逐漸覆蓋滿泰莎的全身。
咚咚、咚咚。
藤蔓包裹着泰莎,在收縮、舒張。
頻率好像一顆心髒的跳動。
她輕輕喚醒頭盔,輸入文字。
【拉大視距,我想看清泰莎手上的印迹。】
頭盔隔了一秒才回應。
“從數據分析的角度,不建議你看它,很危險。”
未知的存在最危險,因為它時時刻刻能夠看到你,而你卻連它的輪廓都見不到。
就像是同一處存在的兩片不同時空,你們的影子能夠重疊,它可以在不知不覺中影響你。
用城防居民常說的話來講,就是——
鬧鬼了。
“這是祂存在的證明,我們留下過契約。”泰莎似乎很渴望向法官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