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點記憶缺失後隐約的期待掀開盒蓋,姜北穗隻看見幾摞整齊擺放的筆記本,甚至還有當年折磨她不輕的韓語課本:“怎麼裝了這麼多書?我還以為能有什麼貴重物品……”
随便抽出來一隻小巧的筆記本,準備看看當年的自己留下來多麼價值連城的知識财産的姜北穗,此時尚未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2015年6月3日,人生中第一次寫韓語日記,還是道英哥讓我……”
飛速地掃視了兩行後,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啪”的一聲合上了17歲的日記本,而面頰也因為羞恥而飛快燒熱了起來。
姜北穗素來恥于回溯人生裡的大小細節,不論是值得反複品析的高光時刻,還是難以直視的黑曆史,都會被她通通按下過去式的章印。興許回避全部往事有些極端,但她至少可以選擇性遺忘不願重蹈覆轍的部分。
比如說她過分熱情似火的十七歲裡,對金道英死纏爛打完全是家常便飯,最初還冠冕堂皇地打着練習韓語的名号。金道英對此秉持着微妙的态度,不過也并沒完全拒絕她,并在無奈之下給她推薦了不少自學方法,寫日記就是其中一項。
這可給當時的姜北穗鑽到了空子,興高采烈地用翻譯器輔助,一周七天都寫了洋洋灑灑的表白小作文,末了還舉到金道英眼前恭請他糾正語法。他最初還接過來瞧了一眼,看清她滿篇胡言亂語後,氣得舌頭都快打結:“趕緊拿回去!”
奈何對韓語初有所成的她已經學會了詭辯,臉皮又厚如城牆:“拿到哪兒去?道英哥想要我找韓語老師批注嗎?”
“你說什麼?”面皮薄的哥哥聞言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白淨的臉上浮上層紅霧,仍擎着筆記本的手倒是收回的極快:“……沒機會了,我要沒收掉這個違禁物品。”
“什麼,你要沒收——?”姜北穗故意拖長尾音,霧藍色的眼睛咕噜噜地轉,撲過去出其不意地準備搶回來時,還是意外地捉了個空。他懷中清淡的冷香萦繞在鼻尖,她即便很快地被金道英推開段距離,仍有些不明不白地迷糊了:“不寫日記的話,我隻能纏着你練習了。”
見他一時不答話,姜北穗翻弄着衣兜,又讨好地把兩顆還沒拆封的話梅糖塞到他手心:“我事先支付一下學費。”
陷入了她不講道理的邏輯閉環,金道英認栽地衡量了一會兒兩個選項的利弊,還是半推半就地同意了幫助她輔導。即便大多是敷衍着為她指點兩句,仍舊足以叫姜北穗吃到甜頭,并在最初對寫日記一事保持着絕對的熱情,兩年間足足寫了五六本。
跨越了時空的筆記本像個燙手的山芋,姜北穗閉了閉眼,才在強烈的羞恥心中忍住沒将它甩手丢到一邊去。隻是當時都如珍視寶地保存了,她也沒有一把火将這些糟心玩意全給燒了的道理,而是又唉聲歎氣地又簡單閱覽了餘下日記本基本的内容。
她本就沒養成硬性習慣,記事的間隔也愈發長起來,最後一本隻使用了十餘頁。她翻到最後一頁去瞧,其上隻簡單謄了兩行話,連日期都沒署上。
寫在頁頭的是龍飛鳳舞的一句中文,筆墨濃重,後邊接着一連串誇張的加粗感歎号:金道英好像喜歡我!!!!!!
隔了幾行的空白,日記本上最後一行話顯得輕描淡寫:金道英不喜歡我!
分明是沒夾雜任何信息的兩句話,姜北穗卻清晰地記得,這是她死之前可能都要念念不忘的2018年;是金道英欠給她的漫天大雪,和春日降臨後仍遲遲沒歸還的承諾。
好煩,不想再看了。姜北穗這次真的将日記本毫不留情地扔在地上,連帶着那隻惱人的箱子都直接推遠。另一隻封起來的箱子膠帶尚算堅韌,她一時扯不開,就站起身去抽屜裡尋裁紙刀來拆快遞。結果在工具盒裡稀裡嘩啦地翻了半天,隻在盒底找到半片還算鋒利的刀片。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前天晚上忘記關掉的客廳的窗戶正飕飕地刮着冷風,一股涼意吹過姜北穗的睡衣裙擺,她鼻子一癢,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噴嚏出來。
手上沒拿穩的刀片随之一抖,摔落地面之前,在她手掌内側留下了一道鮮紅的傷口,當即滴滴答答地淌起血來。
“……真倒黴,怎麼過個生日還有血光之災!”
現在她既沒有拆包裹的興緻,也被折騰的不願倒頭再去睡回籠覺。姜北穗拖着千瘡百孔的疲倦身體,從收拾了七七八八的行李裡翻出來一包酒精濕巾按了上去,這才勉強止住了血。
封存于記憶深處的清亮聲線無端響在耳畔,她彼時光顧着因得逞了的小聰明而沾沾自喜,并沒瞧見金道英發紅的耳尖,以及未能準确捕捉到他說出口的詞句:“……‘喜歡’這個動詞你寫錯時态了,應該用現在式。”
尖銳綿麻的痛感如期而至,受了酒精刺激的創口瘋狂叫嚣着,她緊盯着逐漸被血漬潤濕的白布,忽然覺得身體也被穿了個不大不小的洞。陳年舊事呼嘯着穿堂,她身着單薄的衣裙半跪在冰涼的地闆上,連向神明祈願的勇氣都打不起來。
她的喜歡好像從來沒能變為過去式。
好窩囊,她想,五年過去了,姜北穗還是喜歡金道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