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雖有傲氣,該給蘇太傅的體面不會少,這是他的禮數,亦是以退為進的策略。
雙水猜不透這背後的深意,隻好默默跟随。
金瓦紅牆的崇光寺中,蘇太傅已在禅房恭候多時,待宇文皓踏入寺中,便有小厮跑來報信。
蘇太傅出門相迎,略微躬身算是見禮,客氣笑着緻以歉意:“勞動王爺大駕了。”
宇文皓微微颔首,将手中樹枝随手抛出,回以一笑:“天氣晴好,正适合走動走動。”
寒暄過後,蘇太傅引宇文皓入内,侍從們全在外頭候命,禅房布置簡樸,卻自有一股肅穆之氣。
宇文皓落座,目光環視四周,最後落在蘇太傅臉上,明知故問:“太傅邀我至此,不知有何指教?”
“王爺莫急,先嘗嘗此處的茶。”蘇太傅說着在其對面的蒲墊上坐下,不慌不忙提起一側爐子上的茶壺,熟練地泡起茶來。
從燙壺溫杯,到最後沖泡出湯,蘇太傅不遺落任何一道工序,且全程從容專注,絲毫不擔心尊貴王爺等不耐煩。
不多時,濃醇的茶香先飄散開來,蘇太傅端起一杯敬到宇文皓跟前,“此乃寺僧人自己種的茶,老夫用後山靈泉之水,王爺請嘗。”
宇文皓接過,杯中清茗如碧玉,輕啜一口,茶香在舌尖蔓延,不澀不苦,有一股獨特的清新淡雅。
“太傅在朝上功若丘山,竟連泡茶的功夫也如此了得。”
“用心了自然能泡出好茶,算不得本事。”蘇太傅仍挂着笑,沒再繞彎子,“老夫借花獻佛,謝王爺提攜淮兒的一番美意。”
“順水人情罷了,真要言謝,當是本王向太傅道謝。”宇文皓眼神一閃,繼續說:“若非太傅暗中相助,怕沒這麼容易了結貪污赈災銀糧一案。”
蘇太傅替自己斟一杯茶,搖頭笑笑,“老夫并未做什麼。”
“有時候清靜無為,便是莫大助益。怪本王不懂事,擾了太傅布好的棋局。”
先前赈災一事宇文皓赢得不少民心,皇帝心存芥蒂,此次蘇太傅受命協查,說白了是皇帝派來監督他的眼線,必要時進行幹預,以免宇文皓再度憑借此事擴大影響。
追查貪污款項一事宇文皓放手給青玥去做,自己以靜制動,留足工夫戒備蘇太傅的行動,結果竟出乎他的意料。
蘇太傅卻不聞不問,自始至終未曾露面。
宇文皓沒有天真到覺得他是真心地幫忙,這些日子重新琢磨此事,才弄清楚蘇太傅原本的計劃。
蘇太傅品一口茶,神情淡然,"老夫不過是按旨辦事,哪有什麼棋局。"
宇文皓目光如炬,直視對坐之人,“有人瞞着上頭幾乎把戶部掏空,太傅欲除其羽翼換成自己門生,以便穩固國本根基,此乃忠心善舉,有何不能承認的?”
他前世登基後方知戶部虧空已久,彼時大權在握仍要依仗蘇太傅一派肅清吏治,當下孤掌難鳴更接不得這燙手山芋。
私情上他恨不得讓謝淮從世間消失,但論大局,謝淮是最合适的人選,放眼東炎國,能被蘇太傅信任扶持,又不易成為聽之任之的傀儡,實難找出第二人。
蘇太傅自是不知宇文皓有前世之緣,所以見他如此洞悉戶部情形,心中倍感驚歎,孫福來仗着聖眷深厚,事情辦的滴水不漏,隻因二人有利益往來才窺見貓膩,甯王未涉足朝堂卻對朝局洞若觀火,令他不敢再小觑。
面上雖不動聲色,目光已在重新打量眼前這位甯王。
樣貌與當今聖上三分相似,刀刻般的五官更顯俊逸,且多了幾分傲氣與銳利,比聖上的儒雅貴氣更顯王者風範。嘴角雖噙着放蕩不拘的笑,烏眸中卻藏着超脫與這個年齡的深沉城府。
以前未在意,如今細看,頗有潛龍在淵之相,難怪先皇晚年偏愛幼子。
二人對視間,連禅房外的梵音也變得緊張起來。
片刻後,蘇太傅輕笑道:“王爺說老夫扶門生上位,讓有心人聽去,免不了安個結黨營私的罪名,老夫如何敢應承。”
果然是老謀深算,輕而易舉識破他抛出的陷阱,宇文皓心中有數,假作賠笑,“朝廷内外誰人不知太傅最是選賢任能,是本王失言。”
蘇太傅眸光深沉,笑意似刻在臉上般不曾動搖,再次為宇文皓添滿茶盞,"朝局動蕩,老夫略盡綿薄而已。至于王爺說的棋局,既然已經生出變數,不如順勢而為。"
聰明如斯,狡猾如斯,蘇太傅淡然掃一眼,便将他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此言意思也十分明了,既然局勢已有轉變,力往哪邊使,全看風往何方吹。
宇文皓了然,嘴角同樣勾出弧度,"太傅所言極是,風無常勢,水無常形,順應其勢,方能遊刃有餘,本王料想往後局勢,定不會讓太傅失望。"
“既如此,老夫靜候王爺佳音。”
話音至此,二人已心照不宣,複飲幾杯茶後各自下山。
宇文皓立于崇光寺門前向山下俯瞰,都城繁華盡收眼底,山風驟起,刮得衣袍翩飛,獵獵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