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皓執子凝視着她,半晌才将注意力轉回棋盤上,一子落,局面瞬間生變。
“不對呀,我怎麼又輸了?”青玥左右觀望,沒有一條路是通的,又驚又氣,擡頭瞪他洩憤:“你又設陷阱套我!”
宇文皓輕笑,眼中卻透着贊賞:“看得出陷阱說明有長進,下棋如打仗,兵不厭詐是棋局精髓。”
青玥咬唇沉思,眼中閃過一絲不服,旋即笑盈盈道:“再來一局,這次我定不會上當。”
***
接連數日,白天勤政晚上下棋成了宇文皓的常态,青玥屢敗屢戰卻樂此不疲,每次都拖到眼皮撐不住打架才肯罷休。
竟分不清究竟誰陪誰。
起初宇文皓隻當她找到新樂子,好勝心作祟,樂意陪着她大戰三百回合。
漸漸地,超乎尋常的執着,令宇文皓生出不安,這日眼瞅着亥時過去大半,青玥還強撐着堅持,宇文皓說什麼不依她:“來日方長,何苦在這兒熬精神,歇了吧。”
“還不困,再來一局,”話音未落盡又是一個哈欠。
宇文皓挪走支棋盤的炕桌,目光銳利地盯着她,“你有事瞞本王?”
青玥揉了揉眼避開與他對視,“哪有,純粹是想赢王爺的心思比較迫切。”
“你方才已赢了一局。”宇文皓靜默盯着她,似要把人看穿。
“僥幸而已。”青玥避無可避,索性身子一滑躺下,翻身面朝裡側,“困了困了,睡覺。”
待燭火盡滅,宇文皓放好床帳,替她掖被角時,發現人已睡着了,呼吸聲勻稱平穩,輕歎一聲,擁着人躺下。
半宿未眠,宇文皓才意識到,這些時日,他輸的何止是一盤棋。不知不覺中,有太多事在脫離掌控。
***
翌日。
青玥醒來時身側已空,掀簾看,外頭天光大亮,猛然醒神坐起來,匆匆喚香桃打水梳洗,顧不上用膳徑直從側門出王府。
香桃小跑跟上,氣喘籲籲道:“主子,您這是急着去哪兒?”
“看戲。”
二人來到離城門不遠,臨街的一家茶鋪,上二樓挑了個靠窗位置坐下。
香桃張望四周,隻寥寥幾桌閑客,絲毫沒有熱鬧景象,疑惑道:“看戲不該去戲樓嗎?”
青玥輕抿一口茶,目光投向街角,招手示意她坐下:“今日的好戲不在戲樓,安心坐着,等會兒就開場了。”
不多時,遙遙傳來吹打聲,随着聲音漸近,一支送喪隊伍從街角拐出,白幡飄揚,哭聲哀戚和隊伍一樣連綿不絕。
“是陳家大老爺的出殡隊伍!”香桃半是恍然半是懵懂,“可這有什麼好看的?”
“着什麼急,還沒到正頭戲呢。”
青玥嘴上如此說,心裡頭比香桃更急切,眼眸緊盯着隊伍,恨不得時光趕緊流轉,到她期待的一刻。
如同這幾日她用下棋麻痹自己,刻意回避心中的焦慮難耐,她遠沒有在宇文皓跟前表現的那麼輕松,做不到不在意、無法不恨太後颠倒是非,可讓太後冒認沈家恩人的梯子是她親手搭的,隻為看登高的人跌落。
為了壓軸好戲,她幾乎是咬碎牙忍過來。
終于,隊伍行至街中,從圍觀人群裡沖出十幾名百姓,攔住去路,個個手握鋤頭鐵鍬。
帶頭的男子直指靈柩,怒吼道:“陳家人以權謀私,魚肉鄉裡,今日我們要讨個公道!”
青玥眸光一閃,緊握茶杯的手不禁發顫,随着呼吸調整,慢慢松下來。
那男子聲如洪鐘,震得四周鴉雀無聲。
陳忠上前道:“何處來的狂徒,竟敢阻攔陳府大老爺喪儀!再不退去,休怪我們不客氣!”
男子毫不畏懼,高舉手中鋤頭:“陳世昌強搶民女,陳世乾以權謀私,貪官惡霸橫行鄉裡,我等今日不讨個公道,誓不罷休!”
陳忠面色鐵青,揮手示意家丁上前,氣氛驟然緊張,人群聞言議論紛紛。
帶頭鬧事的人見圍觀的百姓漸多,愈發激昂,開始煽動百姓:“鄉親們,想必大家多少有所耳聞,陳家挪用皇差官銀修建私宅,可大家知道嗎?這筆銀子打的是修建佛寺的旗号,是從咱們百姓的賦稅裡搜刮來的!”
“一派胡言!”陳忠怒斥,陳家護院亦上前,試圖壓制驅趕鬧事者。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們陳家幹的那些龌龊事,以為能瞞天過海?鄉親們,陳家仗着是皇親欺壓我們多年,今日若不站出來揭其罪行,日後我們還有活路嗎?”
人群騷動,有膽子大的跟風附和:“陳家罪行累累,今日必讨公道!”
民怨沸騰,人群中呼聲四起。
眼見圍觀百姓情緒高漲,陳忠臉色陰沉,急令家丁強行驅散。
鬧事者堅決不退讓,鋤頭鐵鍬揮舞,誓要讨回公道。
幾名家丁已與百姓扭打在一起,哭喊聲、怒斥聲交織一片,糟亂中,靈柩墜落地上,發出一聲巨響,棺蓋震開,撞倒一旁的家丁。
有眼尖且膽子大的朝裡頭張望,驚見棺内陳世昌的屍身周圍,赫然堆滿了金銀珠寶,閃爍奪目。
人群再度嘩然,場面失控,連聞訊趕來的官差都壓制不住。
青玥冷眼看着,後知後覺發現,送喪的隊伍中,竟沒有死者父兄二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