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桌角邊的少年人僅露側臉,幾绺碎發垂落額前,是意外的溫馴柔和。
也不能這麼說,他明面上說是衙門中人,那裡的人雖大抵都粗犷偉岸,而司徒錦不同,他的五官本就清俊秀美,尤其眼尾上挑的一雙桃花眼,更襯得無暇美玉似的面龐有幾分清魅。這張臉在其中格格不入,定然沒有什麼太大的說服力。
這讓陳黎想起,她舊時所讀史書,書上記載一當世威赫将軍,是為“器彩韶澈,風調開爽”。恍惚之中,似總能從他身上隐約窺得兩分實貌。
此時,那雙若深潭秋水的桃花眼注視着她,“我的确不是多高尚的人,苟活于世對我這個孑然一身的人來說,不過是唯一的願望。”
這就是為什麼,她無緣無故想到史書記載的那位将軍,然而一瞬便清醒過來。畢竟同是容貌令人驚豔,他這般不顧一切、頹喪處世的态度,足夠逼退所有人。
司徒錦眼帶受傷,不像上一次碰面那樣歇斯底裡,倒是盡情的發揮了“相貌優勢”。
陳黎偏頭看他,心底不免生出些微妙的情緒,“我若是真要你死,方才闖進來的那個人一刀即可解決你,我不說一個字。”
“……”司徒錦隐去眼中驚懼,“所以,你為什麼要留我成親?”
陳黎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得花枝亂顫:“你不會覺得除了這張臉,你還有其他讓我刮目相看的地方吧?”
先前有其他人在場,司徒錦不好多問,腦海中隻約莫生出“陳黎貪色”的想法,而今被她痛快點出,同時又是如此不多加掩飾的輕蔑打量。奇怪的是,還是如之前與永陽長公主插科打诨的玩笑相比,他還是莫名的心如止水,他依舊動不了氣。
司徒錦索性說開:“陳寨主應該知道,玄鷹寨近些年來打着“劫富濟貧”的名頭惹上不少事,可一直都是與朝廷井水不犯河水的。但貴寨膨起來叫人佩服,竟盯上衛國公名下布莊的一批貨物,還擄走了随行的馬世子,如此一來,才把快要歇下攻寨心思的府尹大人惹急了,連夜進宮并向駐紮在盛京郊外軍營的骧義軍借兵。天來山地勢複雜,山間險要之處無數,寨主或許能憑手段,抵擋規模宏戰一二次以全身而退,可還是免除不了與朝廷、與衛國公、與被劫而吃過悶虧的富紳之間的仇怨。久而久之,朝廷全面清剿玄鷹寨就是時間問題。”
很有條理的捋清了事情脈絡,以及印證他賤命一條的事實,陳黎聽着,不時認真的點頭,但還是有一點很可惜,他沒看清他自己現下的處境。
“你在威脅我?”陳黎好整以暇的伸手,後者以為她惱羞成怒預備動起手來,不知怎的,下意識也伸出胳膊,飛速捏過她的手肘,再往上觸及大臂時便想要扭動。
陳黎沒有動,究竟是因為心有把握能反擰過身體,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沒有反應過來,總之她臉上的笑意不停。
而大腦終于占據上風的司徒錦眼神一變,辨出自己在做什麼以後,當即松手,同時左腳絆右腳似的,飄飄然又落回原地。
差一點……他險些控制不住壞事了。
司徒錦頓生懊惱,陳黎并未僵着,反而滿臉不在乎的舒展胳膊,“一時沖動到想殺了我才是你的本性,為何在最後時刻罷手?”
司徒錦落在地上,不敢看她,一個勁兒的抿唇,好一會兒才道:“難道你會任由我殺了你?這不過是你為試探我做的把戲。”
陳黎眼神閃爍,實在理解不了他在電光石火間想到了些什麼東西。不過這個小插曲過後,兩人也算将先前掐燃的火花湮滅了。
于是陳黎順着他的話:“所以你更應該知道,若你相信你那久不做真文章的朝廷,待你預料好的結果一經發生,我又怎會輕易放過你?率先被推出去做戰時的一粒塵土罷了,哦對,不論是你,還是那馬澤玉。”
她放狠話的樣子還是心不在焉的,仿佛不是判下他有可能的死罪,而是呢喃的私語。
司徒錦回神,本想說自己不是這個意思,他甘願當人質也是得有個保障的,不吝計較的分析,甚至措辭有意誇大盛京朝廷的威風,最多就是在看不清陳黎本來面目的基礎上,為自己争得更多的求生籌碼。畢竟,要他相信一介寨主隻瞧臉蛋上的争鋒,還不如告訴他,面前的人是南燕公主。
他扯扯嘴角,“你不用拿話吓我。我是生或是死,在你一念之間,事已至此,我自當沒有反抗的必要。”
大臂仿若還留存有餘溫,陳黎明知曉那是循規蹈矩以外的意外,還是感到意興闌珊:“好,痛快的很!司謹,我也希望幾日後你我成親,掀蓋頭看見的不是一個垂頭喪臉的夫君。”
掀……蓋頭,見到……夫君?
她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司徒錦皺眉,猛的轉向撫掌冷笑的姑娘,就要疑惑開口,房門敲響,是去而複返的靈犀:“大當家,彩翼傳來消息,說關在東山頭的那人又鬧起來了!周雲旗被鬧得心煩,這會兒操刀正要給他個教訓,眼見攔不住……”
關在東山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