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兒,你記錯了。”陳暮的聲音在淺淺一道光亮中顯得異常清幽:“換回你的,是兩座城池。而用容王換的,是一個承諾。”
“什麼?”陳黎蓦地止步。
“換燕國與北臨和平協議保持不變。”
是啊,她是和親公主。她進入北臨後,就不再隻是一個人。
然後哥哥就這樣,替她安排好了一切。
陳黎停留在原地,很不容易的起了玩笑的心思,“哥哥,曾經你一直說,如果我們還有一個兄弟,你一定會求着讓他來做太子,而我們兄妹,跟着他後面,做一對閑雲野鶴藩王的足矣。”
這是陳暮的志向,他一直以來的志向。
但他總歸是沒有那個兄弟的,而妹妹也差點沒有了閑雲野鶴的資格。
陳暮隻有笑笑。
見他不說話,陳黎一下子有了活絡氣氛的心思,她道:“這幾日我都不曾見過意兒,她人呢?”
陳暮理解錯她的意思,立刻說着:“她從小膽子就小,這種地方,不好把她帶來。”
陳黎憶起馬背上虎虎生威,一箭射殺梅花鹿的女子。一時無言。
她就這麼仰頭看着陳暮。
陳暮扯扯唇角,“我安排她先回去了。若是楚文守出爾反爾,涉險的事,越少人越好。”
陳黎呆了呆,有勇有謀,事事周全。哥哥全然變做另一人。
陳黎沒有太多時間,更多的去感慨哥哥的變化。
她終于要回燕國了。
離開燕京的時候也是這樣,一隊隊人馬列隊跟在身後,唯一不同的是,她當年與哥哥揮淚告别,司徒錦……司徒錦騎在高頭大馬上,做着那個領頭人。
下城樓的時候,隐約聽見一道聲音:“公主。”
陳黎回頭,那人一身清爽的白衣,臉上未着面具,反觀自己,臉上覆着面具,一身玄黑的衣裳。
陳黎有些想笑,但還是克制住了:“定安将軍。”
這一聲是提醒他,他的功勳是從何而來。
司徒錦反複垂眼,自是明白話裡的意思。
他先是拱手作禮:“今日,我是以私人的身份送别公主的。”
“那便不需要喚我公主。”陳黎直接道。
司徒錦拱手的動作一停,又很好的掩飾過去,行完了整個禮。
他接着從袖口中揣出件物什,攤在手心上,遞給陳黎瞧:“陳姑娘,這根簪子,物歸原主。”
那根金簪,幾年的時間,亦或是染了血的緣故,通身的顔彩變得暗黃,像極了那夜濃烈的火焰,塵煙仿佛快要進入口鼻。
電石火光間,陳黎意識到什麼:“那一箭,是你射的?為什麼要幫我?”
任誰來聽,都會覺得沒頭沒尾。
司徒錦保持着捧簪子的動作不變,回答比她的問題還要模糊:“你不願留下,不是嗎?”
陳黎攥緊手,卻不願承認:“我那時還不确定……”
哪怕桑桃和齊稞性命垂危,親手為她鋪就了逃離的道路,她仍是左右搖擺。
她确實是沒有想清楚。
“所以我幫你一把。”司徒錦擲地有聲,熟稔地好似十幾年的好友。
然而在那種情況下,她們隻是見過幾面,身處不同國家,站在不同立場的對面人。
現如今,現如今也沒有什麼改變。
陳黎注視金簪良久,這回她是真的笑出來了。
命運有時,太會捉弄人。
“我離開驿站後,是你瞞下了我的消息,僞造出我罹難的假象吧?”
司徒錦抿唇,避而不答:“我知道你沒死。”
那天夜裡,他和莫驚春商定後,從玄鷹寨回來,恰巧碰上了驿站刺殺,順手射出那支箭救下陳黎。後來,又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跟着陳黎向玄鷹寨的方向,确定她無事後才返回驿站。
她不會有事的。
沒料到他會是這樣的回答,陳黎一愣,不由自主道:“司徒錦,提出讓我和親的是你,救我性命看着我離開驿站的也是你。是想說你忽又不忍心了嗎?”
她這話倒不是埋怨,隻是好奇。司徒錦能聽出來。
“那你呢?”司徒錦眼神真摯:“扳倒容王之前,你明知道我的身份,為何一定要選我?”
“用的順手罷了。”陳黎錯開他的目光。
“呵……”司徒錦低笑:“作為報答,我放你平安出城。”
陳黎想說什麼,就聽司徒錦又接道:“你一定是這樣想的吧?可我并不是那樣做的。”
司徒錦更進一步:“陳黎,我不做什麼報答,也沒有什麼交換。”
自始至終,隻是立于本心。
那根金簪本是暗黃的顔彩,在清晨陽光的照射下,竟熠熠生輝起來。
像是倏然升起的希望。
陳黎一把推了回去,“這是過去的事,就好比我沒死,将要回到燕國。你……你照樣當你的大将軍。
“這簪子,交由你收着吧。”
陳黎不再看他,轉身朝着城牆外的行軍走去。
她臉上的面具叫她的神情寂然藏盡。
背影像極了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