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收入,是沈父與二哥兩人一個月的總和。
不過,在沈家所有人都開心的時刻,沈柔嬌潑了盆冷水,“這個攤位的日收入最高不會超過三十五塊。因為臭豆腐剛推出,最近生意會好些。過段時間,熱度下降,收入也會下降,到那時穩定的數字才是日後的收入。預估,每天在二十三四塊。”
即便是這個數字,也大大降低了沈父對大哥放棄工作,所做決定的質疑。
……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
窮得叮當響的沈家,賺到錢這事兒,對村子裡的很多人來說,就是壞事。那感覺就像,他們賺的錢,是從自己兜裡掏出來的,眼紅嫉妒又瞧不起。
‘壞事’在河東村傳開,越傳越玄乎,有的說一天就賺個幾塊錢,有的說一天能賺二三十,最誇張的,傳沈家一天賺五六十。
連平時從不關心閑言碎語的沈山河,也跟趙葉聊起老二家。
“娃他娘,聽村裡人說,老二家那幾個在集市擺攤還挺賺錢。”
沈山河往旱煙的煙鬥裡塞滿自制煙葉,大拇指指肚在上面壓了壓,又從兜裡掏出小盒洋火,抽出一根紅頭火柴,在盒子兩側的棕色長方形上一劃,“呲啦”燃起火苗,點燃煙葉,吧嗒吧嗒地猛吸幾口,嘴裡冒出濃濃的白煙。
正用搓衣闆洗衣服的趙大娘,聽到沈山河如此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手底下不自覺地加重,使勁兒地搓着已發毛的衣領,沒好氣地說:“是賺了錢,一天就把欠咱的二十塊,還了。”
“啥?你去老二家要錢了?”沈山河猛地站起來,闆凳翻倒在一側。
見趙葉沒吱聲,沈山河氣得直跺腳,拿旱煙指着她,大聲呵斥道:“你這個娘們,怎麼就不聽勸,上次老二不是說十天後會還嘛,誰讓你第二天就去要的。”
“誰、誰、誰!”
趙大娘把手裡濕答答的衣服,很重地扔進雪花鐵洗衣盆裡,濺起的水打濕地面,“要錢怎麼了?還不是為咱家二妞。你有空在我面前耍威風,為啥不敢去問老二。他手裡明明有錢,還硬要拖個十天半個月,到底什麼意思。”
想起那天要賬時的窩囊場面,趙葉就來氣,高出沈山河八度,吼得他直接沒了聲音。
“誰還沒點事兒,都是自家兄弟,别逼得這麼急。”沈山河低垂着頭,吸了口旱煙,自顧自地嘟囔。
趙葉胸口劇烈起伏,撂下搓衣闆,濕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起身往外走,快走到院子裡,又回頭狠狠地剜了眼沈山河。
“二妞,你過來這屋,爹跟娘有話問你。”
村裡都傳,沈家擺攤的那些手藝,都出自沈家老幺。那女娃娃先前并不出衆,話少還有點内向,去到縣城上學後,徹底變了樣,又大方又活道。關鍵是,還真學到些賺錢的本事,硬是靠自己,支起集市的攤子。
“爹、娘,有啥事。”在屋裡看書的二妞,來到堂屋,抽悶煙的沈山河,朝她揮揮手,那意思是别問我,問你娘。
“你們學校都哪些課程?有沒有那種,教人做各種吃得的課?”昨天徐嬸子諷刺她家二妞,隻知道讀書,不如沈家老幺,讓趙葉沒少生悶氣。
隻關心分數不關心學習的趙葉,突然問起孩子的課程,讓二妞很詫異,她疑惑地望着自己的娘,聲音裡帶着遲疑,“上午語文、代數、俄語,還有物理、化學,下午各種勞動課,除野草、拾牛糞、種番薯……,跟家裡下地一樣,學工學農幹校生。”
趙葉皺起的眉頭,沒有舒展開,她繼續琢磨着問道:“那放學後呢?”
“我看書,有的同學會織手套圍巾,還有的學着鈎玻璃杯的杯套。”
二妞說了半天,也沒說到趙葉心坎上,停頓片刻後,她直截了當地問到沈柔嬌,“你知道,沈家老幺放學後都幹什麼嗎?”
雖然都姓沈,但因為趙葉看不上老二家的孩子,所以,二妞跟沈柔嬌走得并不近,偶爾在學校裡碰到也就笑一笑,連話都很少說。
印象最深的是放假前那個晚上。二妞在校門口舊書攤看練習冊,沈柔嬌提着個小包,從街角小店出來,她對着店裡的人鞠完躬,才轉身離開。
走到校門口,沈柔嬌主動上前打招呼,問她什麼時候回家,最後,還從包袱裡掏出塊燒餅遞給她。
餅很香。
也就是那時,她才知道,沈柔嬌一直在門口的小店幫零工,換些吃喝,省下的錢用來買學習資料。
“好像在學校附近的小店裡幹雜活。娘咋問起她?”除非特殊情況,比如借錢,趙葉從不會主動提起老二家。這次不知為何,竟罕見地問起沈柔嬌。
“她帶着幾個哥,在集市上出攤賣豆腐腦什麼的,聽說很賺錢,”趙葉滿臉的不服氣,心中暗想,要不是娃她爹借錢給老二家,那沈家哪裡會有今天。
“很厲害啊。沈家小妹一直很努力,名字經常上學校的光榮榜。”二妞的話讓原本就不爽的趙葉更窩火,她的臉猶如翻書,指着二妞就是一頓輸出,“怎麼?你想學你哥,跟在沈家屁股後面,被使喚來使喚去,淨給我丢人現眼?這造得都是什麼孽哦,都是你這個賠錢貨,把兩個孩子帶壞,一個賽一個的沒出息。”
戰火到底還是燒到沈山河身上,他歎了口氣,将旱煙的煙灰在地上磕了磕,順手别在衣服後,徑直推門而去,耳不聽為淨。
身後,趙葉的責罵聲斷斷續續:“大娃那個沒良心…,跟你一樣…,胳膊肘往外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