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馬車上那人似乎很輕地笑了一聲,音色溫和,“深夜斷你一臂,不為劫财,便是尋仇。用斷你手臂來懲罰你,看來你是一具犯下大罪的人。”
曼青知下意識反駁:“我不是……”
“這條斷臂是給你打下的烙印,我看你今後恐怕無處可去。”馬車上那人說,“不如跟我回去,我這裡有一個适合你的安身之所。”
曼青知愣了愣。他問:“你是誰?”
“我是觀世谷的策師,奉雪須彌。”男人溫和地說,“我安排人,先送你回觀世谷。”
“那你呢?”曼青知問。
“我要去見一頭故人。”奉雪須彌說,“與他叙舊。”
曼青知呆了一下,又說:“你去的這個方向……你是不是要去風華劍宗,将我帶回去可以麼?求你了,我是風華劍宗的弟子,你送我回去,我一定好好報答你……”
“不可以。”奉雪須彌口氣依然溫和,卻有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以後你就不再是風華劍宗的弟子,而是我觀世谷的一員。”
“我不要!”
曼青知大叫,想逃走,但很快從馬車後方出來二三人,将他按倒在地。
奉雪須彌幽幽地歎了聲氣:“去吧。”
馬車又一次行駛起來,曼青知的哀求聲,被遠遠地落在後方。
一直來到如意山下,在鎮子外的平地上,馬車停了下來,有一個人低頭拱手,早已在此地恭候多時。
此時還很早,天邊初現一縷晨曦,鎮子還沒有從長夜中蘇醒,幾乎沒有人從這裡過路。
但如果有人經過,一定會認出來,等候奉雪須彌的人,正是如意山上,風華劍宗的宗主,方流峰。
見馬車停在跟前,方流峰搓了搓手,擠出讓人挑不出毛病的笑容,迎上前:“策師。”
奉雪須彌坐在馬車中,既不出來,也不出聲。又過了一會兒,馬車内響起叮叮咚咚的古琴聲。
他信手撥弦,彈出不成曲調的雜音。
奉雪須彌不說話,方流峰不敢再次作聲,隻能低着頭,站在馬車前,任憑後背冷汗一層一層的滲出。
“聽說,昨晚你們和心劍樓起了沖突。”
許久之後,奉雪須彌才說了這麼一句。
方流峰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方宗主。”奉雪須彌漫不經心地說,“你的心音,亂了。”
他又彈出三兩個重音:“看你這樣的反應,應該是見到了心劍樓的四弟子,晴空。”
不知道為什麼,方流峰的身體哆嗦起來。他好像在害怕什麼事情,身體抖動的幅度越發明顯,像是篩子一樣,最後,雙腿一軟,跪在馬車前。
“策師。”他咽了咽喉嚨,“您寫推薦信,要我收那個叫歲心的孩子做徒弟,我立馬收了。我不過是,不過是……”
“不過是見了晴空一面,我什麼都沒有說……”
“你不要這樣害怕。”奉雪須彌輕聲安慰他,“顯得我是什麼壞人似的。”
方流峰欲哭無淚,心想,雖然不能與觀世谷那些壞人相提并論,但是,奉雪須彌是比壞人更要可怕的存在。
奉雪須彌說:“我來是想告訴你,龍藏主既死,天下人皆知其龍劍遺失,今後,過去的秘密,将再也不是秘密。而我的計劃,也該要開始了。”
方流峰愣了一下,伏趴在地上,誠惶誠恐:“策師需要我做什麼,我一定全力以赴。”
馬車内,好一會兒都沒有傳出男人的聲音。方流峰動也不敢動,隻跟狗一條,瑟瑟發抖地趴在地上。
“我要你,拿走龍劍,送還給它本來的主人。”
奉雪須彌說:“龍劍,黃金龍劍,它真正的主人,本就該是我的小妹。”
不知是否是錯覺,方流峰好像在奉雪須彌的語氣中,聽出來了一絲壓抑的怨恨。
這時候,馬車内響起有些淩亂的琴音,仿佛有人用手絞住琴弦,在折磨自己手指的同時,也讓琴弦發出一聲不堪緊繃的雜音。
“而那個賤種,溪北王慕雲蹤的兒子,你的大徒弟……”
琴弦繃斷的聲音,在馬車中響起。
在弦斷聲落定的瞬間,一股暴虐的殺意,失去了控制,從馬車中傾瀉而出。
“殺害我老師惜澗越、師娘宮雪蟬的兇手……”
“盜走龍劍的小偷——”
奉雪須彌突然笑了起來,笑聲說不出來的古怪,好像有怨憤,還有悔恨。但更多的,是執着,一種要讓某個人必須死去的執着。
“他,将要為自己的罪行,付出最深重的代價。”
方流峰猛地一驚。
那一瞬間的遲疑,讓奉雪須彌捕捉到。他問:“方宗主,你舍不得?”
“不,不是。”方流峰結結巴巴地說,“隻是,策師,一定要這樣,這樣……”
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詞,生怕惹惱這個男人:“不留餘地麼?我與他師徒一場……”
平日裡打罵甚多,總是對這個蠢笨、拿不出手的大徒弟萬般嫌棄,但教養十五年,就是一條狗,也有了感情,更别說,那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一個發自真心尊重他,不管他如何惡言相向、拳打腳踢,從來都不會因此心生怨恨,甚至,将他視作親生父親的人。
“方流峰。”
奉雪須彌的聲音很冷:“你隻能選擇擁有一個兒子。”
“如果你的選擇是養子,你的大徒弟,修緣塵。”他說,“那你就不能選擇你的親生兒子,晴空。”
·
回到風華劍宗時,天色将亮。劍宗衆人正在為慕靈均準備馬車,修緣塵氣喘籲籲地跑進大門,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心想還好趕上了。
從内中走出來的慕靈均看見他,卻露出嫌色:“跑得跟一條狗一樣。”
修緣塵讪讪說:“我怕趕不上。”
他想了想,又說:“我去收拾幾件衣服,你等我一下。”
慕靈均有點不耐煩:“動作麻利點。”
修緣塵小跑回到自己房間,正在收拾東西時,歲心從外面走了進來。
他靠在門邊,似乎很關心修緣塵:“師兄,你昨晚出去,找到人為你治療了麼?”
修緣塵暫時放下手中事情,轉過身,告訴他:“沒有。出了一點意外,沒能看到病。”
“我聽烽林師兄說,你的嗓子受了傷,一直好不了。”歲心從懷裡拿出藥瓶,“這次去了皇宮,又不知多久才能回來,我這裡有一些藥,你帶在身上用。”
修緣塵很高興地接過來:“多謝你。”
“這藥還可以用在你的臉上。”歲心說,“不知道有沒有效果,但你可以試一試。”
“那真是太好了。”修緣塵露出些驚喜的神色,“說不定有用呢,那我的臉就可以好起來了。”
歲心看了看他,還要再說什麼,這時候,方流峰在外面叫喊着:“修緣塵。”
“師父。”修緣塵轉頭應了一聲。
他跑出去,停在方流峰面前:“師父,叫我有什麼事情?”
方流峰看了看他,伸出手:“将你的龍劍交給我。”
修緣塵沒有猶豫,抽出後腰處的龍劍,交給方流峰。
方流峰卻愣了一下:“你不問我為什麼讓你将龍劍交給我麼?”他沒有伸手接過龍劍。
“師父這樣做一定有理由。”修緣塵回答說,“難道師父還會做害我的事情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