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刮的風是陰風,就算做了鬼還是會覺得冷,宿弦就是被冷醒的。
她疲憊地睜開眼睛,手掌正好碰到一處粗糙的硬物,微微側頭,原來自己正倚在一棵彎曲枯槁的木頭上。
宿弦一擡頭,頭頂是無邊無垠的黑暗,不似凡世星辰浩渺,而遠方、盡頭卻不知何時躍起點點幽藍,恰如落入冥界的星,差點兒讓她忘了冥界沒有星空的事實。
那是幽冥鬼火,傳說在冥界最為幽深的裂縫中,跳躍着永不熄滅的火焰,蘊藏着無盡怨念能焚燒世間一切生魂,生靈和鬼避之不及,隻有心智無比堅定之物不受其影響。
想到這裡,宿弦心裡升起一絲恐懼,眼見幽冥鬼火閃爍着朝自己這邊靠近,明明方才自己在跟尺郭和食邪纏鬥,莫名其妙眼前一黑就身處此地,要是被鬼火觸碰到了,豈不是再也沒機會求一個來世……
可如今已到了退無可退的境地,隻是不知道鬼死了以後會變成什麼。
突然,她聽見水聲潺潺,就在面前!接着幽冥鬼火的光亮,宿弦清清楚楚地看見眼前這片還算寬闊的河流,暗黑色的河水,一直從看不到頭的天邊流淌而來。
世人常說,十步之内,必有解藥。
此處幽冥鬼火盛行,水火不容,那麼河水必然能克制它!
果然,天無絕鬼之路!
宿弦曆經百世,做過漁女,雖然十九歲那年出海翻船死了,但是不代表她水性不好。于是,待幽冥鬼火十分靠近時,她弓起身子,二話不說便要一頭紮進水裡。
就在她即将沒入河水那刻,無形中一股力量從身後拽住了她,往後一拉,仿佛時間倒流,她站立不穩,忙不疊地跌倒在地。
宿弦來不及撫慰疼痛,因為那股壓迫感來得太過突然,甚至超過了幽冥鬼火。
暗夜中飄來一陣幽香,宿弦立馬認出這是冥界彼岸花的氣味,彼岸花盛開在忘川河畔,傳說若能在忘川河畔找到一朵彼岸花,則可以保留心中最珍貴的記憶,就連孟婆湯也無法消除。
如此想來,宿弦不禁一陣後怕,方才自己過于魯莽,竟一時忘記冥界唯一的河流便是忘川,如果剛剛跳下去了,豈不是要迷失在其中!
她立馬尋着力量傳來的方向看去,漸漸地,漸漸地,幽冥鬼火略過她一起湧向那抹黑暗,一道黑色的身影被幽藍色火光簇擁着慢慢顯現。黑色的頭發披在肩上,指節發白,他的大半張臉都被玄鐵面具遮蔽,隻露出一雙幽幽的瞳眸。衆生靈畏懼的幽冥鬼火跳動在他周身,似是有靈性般地指引前路。
他身着黑色長袍,散發出瘆人的寒氣,從容中帶着不容抗拒的威嚴。
宿弦立即跪地,低着頭問候道:“不知冥王大人尊駕至此,失敬,恐驚擾冥主,在下立即離開。”
面對這種情況,走為上策。
誰不知道冥主統領十殿閻王、鬼帥部、鬼吏部、鬼煞部、鬼卒部以及情鬼、善鬼、惡鬼,能這般悄無聲息且自帶壓迫感,除了冥王還有誰?
“本尊從尺郭、食邪手下救你一命,就這麼走了?”
他終于開口了,果然如外表那樣冷。
“冥王大人,多謝您出手相助,隻是不知尺郭、食邪二怪怎會闖入冥界?”
然而宿弦在心裡默默埋怨他方才的說法,她都已經死了變成鬼了,談何救命?再說了他救他的子民是應該的嘛,難道還要反過來感謝他的大恩大德嗎?
冥王竟真的對她解釋道:“前段時日鬼月懸天,血月之際冥界大門半開半閉,二怪尋着惡鬼氣味而來,已被我囚于地獄,替食惡鬼,至于被其所食之善鬼皆得解救。”
哈?那不是做了壞事還白吃白喝上了呗。
宿弦還是松了一口氣,一擡眼,冥王那雙眼睛分明是在注視着她。
“司月,你還是一如往昔的勇敢。”
“司月?冥王大人…”她心裡一頓震驚,“您如何知道我?”
看着自己一身粗布麻衣裙,頭上隻插着一支素銀簪子,渺如滄海一粟。再看看對方,冥界之主,神通廣大,位高權重,錦衣華服,何以識得自己?
他依舊波瀾不驚:“你入輪回前曾答應本尊于忘川之上擺渡孤舟,引渡怨念過重的亡魂,足足萬年。”
萬年之久?宿弦不敢相信,到底犯了多大過錯才會淪落至此,給他做了萬年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