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何人?”
“程氏宿弦。”
“有何冤情?”
“狀告國舅崔巍仗勢行兇,買兇殺人!”
大理寺卿裴佑嚴肅道:“你可知你所告之人乃當今太後親弟?”
宿弦跪在堂下,挺直腰杆,堅定地答道:“民女知道。”
裴佑又問道:“可有證據?”
宿弦雙手奉上兇手的畫押紙,以及畫有圖樣的紙張,以及仵作的驗屍報告,裴佑一個眼神示意,小吏便立即将這些東西呈到他案上。
“大人,”她接着說道,“昨夜我回府,隻看見舍妹的屍身。兇手被暗衛擒獲,供認不諱。隻是舍妹剛好與我相約昨夜留宿于我的住處,可見兇手是奔我而來,舍妹無辜替死。能在肅王府的重重院落中找到民女居所且避開侍衛,還能避開胤都中巡查的暗衛,可見其是有備而來。”
她不卑不亢地看向堂上之人:“能在胤都中行動自如,且訓練有素,不為尋仇也并非尋财,其幕後指使之人定然非同小可。經查驗,發現兇手身上有一隐蔽刺青,乃是崔氏崔大人親衛所紋的紋樣。”
裴佑一聽,立即狐疑地反問道:“你說那是崔氏的親衛,那麼本官問你,崔大人何故要殺你?”
宿弦反問道:“大人不問殺人者為何行兇卻問受害者為何受害,這是什麼道理?”
見有人膽敢質疑自己的權威,裴佑正色道:“大膽!本官身為大理寺卿自有決斷,你隻管回答本官的問題,不可顧左右而言他!”
她就知道是這種結果…
“生我者父母,養我者萬民”,那些身居高位不謀其事之人終其一生也不明白這個道理。
一旁的張之安附在大理寺卿裴佑身邊低聲提醒道:“大人,她…她不是一般人。程姑娘是…肅王府的人,還是秋闌殿的常客。”
“那她身後豈不是有肅王和…和陛下?!”裴佑大驚,隻是在心裡這樣想,不論是肅王還是國舅他都得罪不起呐!
見裴大人震驚又為難的模樣,張之安心中竊喜,心想就算是裴佑還不是和自己一樣畏畏縮縮。
他又趁機提議道:“大人,依下官拙見,既然都招惹不起,我們這些替陛下做事的隻是橋梁,不如把橋拆了,讓雙方親自對峙。”
裴佑考慮了片刻,确實,神仙争鬥小鬼遭殃,自己努力爬到今天的位置可不是為了被貴人們弄死的。既然如此,不如把崔大人接來,他們的事兒他們解決,誰撈不到便宜也隻會怪罪另一方,大不了治自己一個無能的罪行罷了。
“那個…來人,去把崔大人請來!記住啊,是‘請’,不可怠慢了他!”
交代了别人,裴佑又讓人搬一把椅子過去。
宿弦折騰了一晚上,又跪了好一會兒,膝蓋僵直發疼,便撐着膝蓋坐到椅子上等待。
大理寺外圍着看熱鬧的人群,不知誰把有人狀告國舅的消息傳揚出去,深受其害的百姓紛紛趕來圍觀,心裡盼着國舅付出代價,但人人都清楚希望渺茫。
他可是國舅,誰敢治他的罪?
所以,有一些人是來看那位姑娘最終的凄慘下場的。
“那位姑娘可要慘喽,我看啊她膽子也太大了,竟敢告國舅爺…”
“誰說不是呢,逝者已矣,苟且偷生就好,有什麼想不開的?”
……
羽真隐聽着百姓們七嘴八舌的喪氣話,并未出聲。
他見人群中還有一部分人沉默不語,似是……不可說。
大概過了一個時辰,隻見一副轎辇徐徐而來。
轎辇的帷幔串着珍珠,由絲綢鈎織而成,連那木頭都是上好的楠木鑲寶石。
轎辇兩邊分别跟着三個侍衛,轎辇後還有二十來個剽悍的大漢,身着崔氏的制服,提刀跟在其後。
圍觀的百姓頓時竊竊私語,驚歎于崔氏的豪華奢靡。
由于對方家大業大,老百姓紛紛自覺往兩邊退去,讓出一條路。
随行的侍女撥開帷幔,低着頭弓着身子伸出手等候,隻見一雙略顯蒼老的手搭在侍女細皮嫩肉的手背上,随後露出一截華服,最後,國舅爺在衆人矚目下雲淡風輕地走出轎辇,目不斜視地走進大理寺。
羽真隐打量了這位傳聞中的崔氏家主,果然如傳言中那樣豪橫,錦衣華服,目中無人。
他隐隐有些擔憂宿弦的處境。
堂上,等了将近一個時辰的裴佑差點兒打起盹來,直到小吏來報:“禀大人,崔大人到!”
裴佑突然清醒,命人移走椅子,添上上好的茶水,鋪上柔軟的墊子,起身迎接崔巍。
崔巍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子,見她一身白衣的悲憤模樣,不由得輕蔑地冷哼一聲。
随後,他無視了裴佑的谄媚。
崔氏随從随手将裴佑準備的軟墊扔到一邊,鋪上自家用絲綢做芯子,用雲錦做面子縫制的墊子。另一名随從撥開大理寺的杯子,換上自家的白玉杯和茶。
準備好後,崔巍才肯落座。
“裴大人勿怪,我用慣了自家的東西,别人的用不慣。”他說。
“哪裡哪裡…”裴佑附和道,“是下官招待不周。”
而後,崔巍看向堂下的女子,漫不經心地擡起眼皮,問道:“看在肅王的面子上本大人才親自過來一趟。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污蔑于我?”
宿弦反駁道:“證據擺在眼前,崔大人何必空口叫冤?”
“證據?什麼證據?”他不屑道。
裴佑立即将兇手的畫押和驗身所得紋樣呈上。
崔巍瞟了一眼,說道:“就憑這些?東陸各世家大族皆有圖騰,豢養的親衛皆刺圖騰,旁人想僞造我崔氏圖騰嫁禍于我可謂輕而易舉,又豈敢斷言殺手是我崔氏所出?”
此話一出,他拔出随從的劍抵在她脖頸處,厲聲質問道:“是誰?是肅王?你這女子私下處處同老夫作對,不僅攔我車架,還攪我買賣。我和肅王并沒有仇怨,不是他…”
他忽然想到什麼,用劍尖挑起宿弦的下巴,端詳着她的臉。
崔巍俯身,意味深長地審視着她:“你有二心呐,姑娘。如實招來,是誰指使你污蔑老夫,還能留你全屍。”
“老匹夫,”她毫不客氣地直視國舅,笑道,“你仗着太後庇護,難道不明白多行不義必自斃的道理嗎?我到底哪裡污蔑你了?”
老匹夫。
老匹夫!
普天之下膽敢有人這般羞辱自己?!
崔巍氣急敗壞,碾死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猶如碾死一隻螞蟻般簡單。
他揚起劍,毫不猶豫地劈下去。
裴佑和張之安霎時倒吸一口涼氣。
“陛下駕到——”
千鈞一發之際,劍鋒懸在半空。
崔巍一怔,立即收起劍鋒,畢竟當場殺了她,血濺當場是冒犯之罪。
可是皇帝怎會來此?
來不及多想,皇帝尊駕已至,不論是百姓還是官吏紛紛下跪迎接,大喊“吾皇萬歲”。
陸景自轎辇中下來,立即在人群中發現了圍觀的北陸二皇子。
羽真隐行禮問安,疑惑道:“陛下今日為何光臨大理寺,可是聽聞有人狀告國舅一事?”
陸景看了一眼停在一旁的崔氏轎辇,隻是打趣道:“你看,舅舅的轎辇比起朕的來,絲毫不落下風呐!”
他又說道:“二皇子既然來了,便同朕一道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你應該很擔心裡面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