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房子裡,沒人照顧他,床頭櫃放着一部電源耗盡的手機,拔了插頭的星空燈,以及一支水銀溫度計。
宋不辭閉着眼,蹙着眉,臉頰泛紅。似乎睡得很沉,絲毫沒察覺床邊多了個人。
他的額發濕漉漉的,睫毛也是,姜知幻盯着睫毛看了會兒,一時分辨不出是汗打濕的,還是哭過。
她邊拿起溫度計看了眼,邊擡手,手背剛覆上少年的額頭,就感受到滾燙的溫度。
39.2℃
發高燒。
“宋不辭。”姜知幻皺眉,拍拍他的臉,又晃晃他的肩。
叫了好幾遍名字,床上的人終于有被喚醒的迹象。
宋不辭迷糊間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貼在臉上,冰冰涼涼的,挺舒服。他伸手抓住,慢吞吞睜開眼。
入目是一隻冷白的手,腕側有痣。
眼熟,像他女朋友的手。
宋不辭腦袋暈乎乎的,覺得肯定是在做夢,可觸感又實在太真實了,他鬼使神差地将手扯到唇邊,吻了下那顆痣。
是個美夢。
正這樣想着,下巴突然被一隻手捏住,搖晃兩下,本就暈的腦袋更加混沌了,耳邊響起清淩淩的女聲。
“你在做什麼夢?”
宋不辭的眼皮猛地往上擡,看見了姜知幻的臉。他的目光直接定住不動,倏忽間有好多話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所以他目不轉視地盯着姜知幻,視線釘得很牢,好似生怕她下一秒就消失了。
“清醒點沒?”姜知幻語氣擔憂,“沒被燒傻吧?”
宋不辭呆呆地盯了她五六秒,終于反應過來,他開口,嗓子又幹又啞,聲音輕輕,“沒。”
姜知幻問,“去醫院看過沒?”
“沒。”
“吃藥沒?”
“沒。”
“所以,你是打算靠自己頑強的意志力痊愈嗎?”
“沒。”
句句有回應,句句都一樣。
姜知幻氣笑,忍不住揉兩下宋不辭的臉,試圖讓他更清醒些,“生病了你為什麼不去醫院不吃藥,也不打電話跟人說?”
“……不是。”宋不辭遲緩道,但病成這樣,他竟還有力氣笑,聲音聽着又挺可憐巴巴,“沒勁兒。”
是真沒勁兒。
跟宋無恙通完話後,他昏睡到淩晨才醒,身心俱憊地從地闆上爬上床繼續睡。餓醒後隻覺喉嚨不舒服,沒太在意,簡單弄了點吃的、喝了杯熱水又躺回床上。
今早被鬧鐘吵醒時渾身發燙,一點都不想動彈,他靠着殘存的意志力給自己量體溫、打電話請假,回複完姜知幻的消息,體溫計都沒認真看一眼,放在床頭再次睡過去。
可憐巴巴。
姜知幻以前從未覺得這個詞與宋不辭适配。
“現在好點了嗎?”她的語氣不自覺放軟,問。
宋不辭懶蔫蔫地耷拉下眼皮,沒回答問題,倒是握緊了她的手腕,話語似撒嬌又似央求,“你陪陪我吧。”
已經記不清,上一次生病有人陪是什麼時候了。
“好。”姜知幻沒有猶豫地應了聲。
“我買了退燒藥和退燒貼。”她不确定有沒有用,“如果沒用,到時候你起不來,我雇人都得把你擡去醫院。”
宋不辭彎了下唇,十分聽話:“嗯。”
“再測一下溫度吧。”姜知幻甩了兩下溫度計,看他,“家裡有酒精嗎?”
“一樓的櫃子裡。”宋不辭說。
姜知幻點頭,抽出手,下一樓找到醫藥箱,用酒精消毒後折返回卧室。
宋不辭這會兒已經坐起來了,他半阖着眼,神色倦怠,整個人都被無精打采的病氣籠罩。
察覺到姜知幻的身影,他微微仰頭。
“含着。”姜知幻把溫度計遞過去。
宋不辭張嘴,乖乖照做。
等待中,姜知幻單腿跪在床上,牙尖磨着上唇,注視他紅意未褪半分的臉。
質問?指責?還是安慰?
渾然不知她内心活動的宋不辭也在看她,看清了她眼底的笑意時,歪頭揚了下眉。
——我生病了你這麼開心?
原來還有開心。
姜知幻擡手摸他發燙的耳尖,笑意越發不加掩飾,音調慵懶,輕聲吐出三個字:“真可憐。”
宋不辭一言不發地看着她,嘴裡含着的不像是溫度計,倒像叼了根棒棒糖或煙。
姜知幻傾身湊近,眼底的侵略性與占有欲愈加明顯,“現在,你身邊好像隻有我了。”
她說完,宋不辭沒有任何動作,隻緩慢地眨了下眼,光看神情,沒人能摸透他的内心想法。
室内沒開燈,唯一光源是從窗戶透進的灰白天色。雨勢漸洶,拍打玻璃,淋淋漓漓,仿佛有着浸透人心的力量。
姜知幻面色平靜如水地跟他對視,等回答。
她表面從容淡定,實則在無人看見的地方,手揪着被子的一角不放,随着對視的時間增加,揪住的力道也在增加。
厭惡,惱怒,疑惑,驚訝,覺得她有病……姜知幻在腦中設想了成百上千種可能會看到的表情,偏偏宋不辭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不是她想看到的結果。
得不到回應就像沒有正确答案的語文大題,一直猜到底哪個是正确答案的感覺很煎熬。
“你……”能不能給點反應。
就在姜知幻打算破罐子破摔時,宋不辭忽然擡手,有氣無力地指了指溫度計。
時間夠了。
姜知幻壓住心頭那股躁,拿過溫度計瞧了眼。
38.5℃
也不知是不是睡覺時出了汗的緣故,溫度反而降了。
“你這一覺睡得倒是不虧,居……”姜知幻放下溫度計,話說到半截,一雙手毫無預兆地環住她的腰肢。
姜知幻怔愣,緊接着,一股熱源貼上脖間,緻使她頭皮瞬間麻了下。
宋不辭抱着她,額頭緊挨肩頸處。
房間内落針可聞,他開口,嗓音低啞。
“嗯,隻有你。”
“所以,别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