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他的弟弟。花霖九恍然大悟,不由得又多看了眼前的少年人幾眼。雖然還沒到“縮小版的本初”那個地步,但這樣神态生動的樣子,她從未在本初身上看到過。
少年卻還是不讓,語氣帶上了幾分刻薄:“從濮陽到汝南,滿打滿算也隻需要兩日時間,你卻花了整整三天,你在路上做什麼了?”
本初淡淡回應:“無非是路遇友人耽擱了些。術弟,讓讓。”
“友人?”術弟眉峰豎起,“真是友人?我勸你還是少動些歪腦筋,老老實實安守本分,别人信你,我可不會信你的鬼話。”
如果能碰到這個家夥,花霖九一定當即給他一記大爆栗。小小年紀說話居然這麼難聽,這算什麼弟弟。
花霖九撸起袖子想和眼前這個家夥隔空理論,沉默了須臾的本初突然點點頭。
“我知道了。”他的态度無比溫和,“術弟,讓讓。”
少年沒有接話,他似乎一下子被哽住了,一些原本想好的刁鑽話語此時卡在喉嚨裡上不去下不來,一雙拳頭狠狠揍進棉花裡那般無力。花霖九眼看他的臉色逐漸泛紅,緊皺的眉頭微微抖動兩下。二人無聲地僵持片刻,最後那個少年還是心有不甘地讓了步。
本初道:“多謝。”
少年冷哼一聲。
某種意義上,這一輪的确是本初的勝利。可花霖九卻覺得,自己似乎沒辦法高興起來。因為在這樣的氣氛下,被哽住的人不止是那個弟弟,還有她。她總覺得自己心口悶悶的,那種想發洩的情緒堵在那裡,令她無比難受。
看着婢女為本初脫下氅衣,花霖九飄在對方身後三米來遠的位置。這戶人家在房屋建造的排場上是典型的漢代高門大戶,幾座樓閣鱗次栉比排列得相當整齊,建築風格也是方正得一絲不苟,相比後世一些朝代的華美,這個時代顯然是以大氣樸素為重心。
花霖九的眼睛掃向了不遠處本初的背影。她莫名覺得,這個年輕人和這個時代的建築倒是很相稱。
跟着本初的腳步,花霖九飄進了房間。雖然是幽靈,卻也能嗅到空氣中濃郁的藥材味和熏香氣息。這兩種氣味中和在一起并不刺鼻,莫名讓她産生了一種困倦——在這個時代她還是第一次出現這種感覺。花霖九趕緊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希望能清醒一點。
“母親。”
花霖九聽見本初這樣輕聲呼喚,她的注意力終于重新集中了。那個倚在榻上的中年女子,在見到自己的兒子後并沒有露出喜悅的神色,她的嘴角耷拉着,連眼角的皺紋都不曾動一下。
本初躬着身子,眼眸低垂。
但花霖九瞪大了眼睛。
就算眼前的女人穿着綢緞,衣香鬓影,和那時的狼狽截然不同,花霖九也能認出這位貴婦人和那時在破廟内遮風避雨的女子并非同一人。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那段缥缈的歌聲又萦繞在花霖九的耳畔,她看向本初,他已經挺直了後背,表情和往日沒什麼兩樣,從花霖九的角度看,他和這位被喚作“母親”的女人并不像一對母子。
貴婦人掩面輕輕咳嗽兩聲,随即用她略帶沙啞的聲音問:“吾兒,一路上舟車勞頓。”
本初說:“孩兒聽聞母親病重,不知母親現在感覺身體如何。”
貴婦人答:“叫醫匠來看過,吃了些藥,現在好些了。那些人不過是小題大做。”說罷冷哼一聲。
本初說:“如此便好。”
貴婦人說:“吾兒,你如今在濮陽做官,在同輩裡也算佼佼者,不過還應繼續勉勵,作為袁氏之子,僅僅止步于此可遠遠不夠。”
花霖九敏銳地捕捉到一個信息,袁氏。
說來慚愧,她作為幽靈飄了這麼久,還是現在才知曉本初的姓氏。原來他姓袁啊,袁本初。念起來倒是朗朗上口。
袁本初,袁本初。她在心裡又默念了兩遍這個名字,随即又想起什麼,眉頭皺了起來。
她記得,剛才本初稱呼自己的弟弟為“術弟”,如果這不是什麼古代對親屬的特别稱呼,那“術”就是那個跋扈少年的名字。
袁……術?
花霖九停在了半空中,臉上的顔色尤其不好看。
如果說自己的穿越僅僅是一種巧合,自己與本初的結緣卻一定是有原因的。那麼作為袁術的兄長,在曆史上有名的人隻有一個。而就在剛才,被埋在大腦深處的悠久記憶在花霖九的腦海中覺醒,她童年時期曾在電視劇裡聽到過,一部曆史劇裡的某個人物被旁人稱呼為“本初”。
那些突然出現的記憶和一段語音重疊在一起:“三個月前紹已經及冠,諸位稱呼紹的字,‘本初’便好。”是了,其實他已經說過自己的本名,隻是彼時花霖九未曾留意,但現在一切都已經串聯在了一起。
袁紹,袁本初。
“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空靈的歌聲又一次在花霖九的腦中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