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麼啊,這家夥是曹操嗎?活的曹操欸!不過這家夥怎麼看都——很普通吧!
或許是受到現代商業作品的影響,在花霖九看來“曹操”這個文化符号所匹配的應該是氣魄足以震懾在場所有人的角色,而不是眼前這個個子不高的年輕人。
不過轉念一想,大家本質也都是人類而已。袁紹的容貌也和電視劇裡大腹便便的大叔截然不同。
他要清減得多。這讓花霖九聯想起自己過去在暴風天氣裡看到的樹木。她躲在密閉的房間裡,通過透明的窗玻璃觀察那棵搖搖欲墜的綠植。它被狂風摧殘,卻又屹立不倒,年幼的花霖九期待着它轟然倒塌的一幕,因為這可以引起大家的注意,成為一樁笑談。可對方卻是偏不遂人願的姿态,長長久久地站在原地仿佛不曾動搖。
袁紹似乎就是那棵樹。花霖九産生了這樣無端的聯想。
子文輕輕點頭,繼續他們的話題:“孟德,其實我很想知道你的看法。”
“想法?”
“畢竟我一向很欣賞你。”子文淡淡一笑,“你的想法總是與衆不同。”
曹操的神情沒有變化,他下巴微微一點,問:“就算是在這個時候?”
子文順着他指點的方向去看,那邊聚集着前來吊唁的人群,此時正圍在一起不曉得談論些什麼。
“烏合之衆。”子文的唇齒間擠出了這樣的形容詞。
花霖九皺了皺眉,她不太擅長和子文這樣的人相處,于是她下意識地飄遠了些。
曹操說:“子文兄何必如此,若是讓旁人聽見可不太妙。”
他的重點顯然是在後面半句話上。子文自知失言,遂讪讪一笑,身體又往旁邊躲了躲。
但他們的話題顯然沒有結束,因為花霖九看見,曹操對面前的人笑了笑。但那種笑容絕對不是來自純粹的善意,他更像是在為之後的發言做出合理的鋪墊。
“子文兄,”他的聲音在這樣的天氣裡顯得更加刺骨,“你可知,天下将亂。”
子文并沒有應答,但這樣的反應也是在默認對方的話。
曹操繼續說:“今日袁氏大喪,會者竟有三萬。子文兄,為亂天下魁者,必定是袁氏二子。若想兼濟天下,為民請命,不如先誅此二子?”
明明作為幽靈,花霖九感覺不到溫度,此刻她卻覺得瑟瑟寒風穿透了她的骨髓。他剛剛在說什麼?他們不是友人嗎?作為朋友,真的可以說出這樣的話嗎?
她的視線投向子文,後者滿臉欽佩之情,對面前人作了一揖:“濟天下者,舍卿複誰?”
言畢,二人相視而笑。他們看不見的旁觀者直接從二人中間的空隙穿過,她要回到那個人的身邊去。
她想告訴那個人,你要小心提防,有人在你的身後說了很過分的話——可是,他聽不見的。
穿着現代裝的幽靈停下了動作。她混迹在身穿厚重漢服的人群之間,從上俯視下來,她是這天地間唯一的一抹異色。她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存在,自然無權幹預這個世界的發展。
除了陪伴,她還能做什麼呢?甚至在他哭泣時,她連為對方擦拭淚水都做不到——甚至連這種陪伴都是一廂情願的,她隻是希望自己能為袁紹做些什麼,讓自己對他的憐憫之情能有可以宣洩的地方。
有些事,袁紹不知道,袁術不知道,曹操也不知道。隻有作為現代人的花霖九最清楚,那是最後的結局,關于袁紹那絢麗奪目又慘淡收場的一生。當他隻是曆史書上那薄薄一頁紙的記載時,花霖九從未想過太多,但此刻,他就站在少女的面前,以一個活生生的人的姿态。
建安七年夏,袁紹病逝于家中。
此時明明是袁紹母親的葬禮,可透過吊唁的人群和凄慘的素缟,花霖九的眼睛隐隐望見了來自未來的訊息,在這場幻境中,披麻戴孝的已換做他人,大家都在為棺椁中的死者哭泣——那麼,死者是誰?
她仿佛看到了那張清減的面容變得蒼白,被安置在冰冷木盒中即将消散于天地的靈魂。
她在此刻終于知道為什麼自己對曹操的話如此不安,也終于知曉自己的所思所想。
袁本初,袁紹,你的結局不該如此。花霖九捂住了自己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