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花霖九第一次動念頭離開袁紹。
從枯萎的樹幹下飛下來,花霖九跟随袁甯乘上了馬車。作為幽靈的便利就是穿行各處也不會被發覺。
至于為什麼會有離開的念頭——花霖九長長地歎了口氣。她果然還是很在意。就算得知他的夫人已經過世,但“介意”這種情感依舊揮之不去。雖然難以啟齒,但她的确對袁紹頗有好感,但就像處于現代,發現一直暗戀的男孩子其實已經名草有主,不管這種情感有多麼輕微還是會有些難過又遺憾。
大概這也算一種“精神潔癖”吧。
如果她是屬于這個時代的人,恐怕才不會介意這麼多呢,隻可惜她的骨子裡流淌的終究是來自1800多年後的DNA啊。
袁甯在車廂裡一直在暗自垂淚,這個家族的教養似乎不允許她哭得用力過猛,那樣輕輕地啜泣反而更令人心碎。她本就是個美人,這般羸弱的模樣讓花霖九也為她動情。
袁紹就不會這麼哭,袁紹隻會無聲地落淚——唉,自己怎麼又在想他呀。
郁悶的花霖九又開始閉目養神,等她眼睛再次睜開,已經又回了袁氏本家。
顯然今日袁家安靜了許多。畢竟前來吊唁的人都散了,接下來要處理的都是關上門對内的自家事。
袁甯這趟回來沒帶來什麼,畢竟行色匆匆,但她離開時要帶走兩個孩子。她将這件事告訴了袁逢,袁逢點了頭。
袁譚和袁熙被婢女帶出來時還滿臉迷茫,兩個小孩生得都粉粉嫩嫩,隻是袁熙顯然年紀太小,走路還搖搖晃晃的像隻小鴨子。兩個孩子脖子上都系着做工精緻的長命鎖。大人之間的交談顯然他們還不明其意,隻是左顧右盼好一陣後,年紀稍大些孩子才怯生生地問:“父親在哪裡?”
袁逢輕聲呵斥:“譚兒無禮。你應當先叫姑母。”
小袁譚下意識地縮了縮腳步,他抓緊身邊小袁熙的手,聲音有些發抖:“姑母……父親他在哪裡?”
袁甯蹲下身子,面露慈愛,擡手輕輕撫摸兩個孩子的腦袋,溫聲細語道:“你們的父親正在陪奶奶,這段時間他都沒有時間陪你們,譚兒和熙兒願意和姑母一起,到姑母家做客嗎?姑母也有個孩子,和你們差不多年紀,你們可以一起玩的。”
小孩子的頭發又纖細又柔軟,飄在半空中的花霖九看着也忍不住手癢地想輕輕撫摸,可惜什麼都沒有摸到。
小袁譚沒有回答,躲在他身後的小袁熙的聲音又奶又輕,發音也有些晦澀:“我們什麼時候可以見爹爹?”
袁甯想了想,擡起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說:“等你們長到這麼高的時候,你們就可以見到他了。”
相比袁逢生硬的态度,袁甯的溫柔可親顯然讓兩個孩子放下了一些防備,他們輕輕地把手都放在袁甯的手心裡,看來并不為大人們的決定感到抗拒。
花霖九也很喜歡這位溫和的姐姐,她想,要不接下來的日子,她就跟着袁甯,什麼守喪,什麼軍閥,什麼喪偶鳏夫,統統抛之腦後好了!
腦海裡正冒出了這個想法,那股熟悉的力量冷不丁地再次出現——世界變成了一個個破碎的殘片,而和過去幾次不同的是,花霖九明顯感知到自己的身體出現了一股下墜感,就像從三十層高樓突然被人從身後推下去,恐懼和冷汗一齊從靈魂深處竄出來。等那股下墜感停止,她的呼吸還急促得一發不可收拾。
什麼?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她擡起頭環顧四周,早已不是袁家那氣派的高門大院,而是散發着淡淡黴味的小屋。
花霖九正心想着不是吧的時候,一身素衣的袁紹從屋外走了進來。他沒看花霖九,而花霖九死死地盯着他,滿臉難以置信。
她這是……又被抓回來了?
接下來的時間,花霖九試了無數次,她嘗試過自己孤身一人離開,也試過跟随前來送食物食材的小厮,幾次三番的下墜感讓她在冒冷汗之餘找出了一些小小的規律。
首先,在目前的實驗中,她的活動範圍并不受限制。在這方面她是一隻自由的小精靈。
但是其次,一旦她的腦海中出現“離開袁紹”的想法,哪怕隻是一點點苗頭,世界就會立刻破碎,然後在一陣下墜感後,她會被強制召喚回袁紹的身邊。
某種意義上來說,她被強行和袁紹綁定了。
為什麼啊!
花霖九無法理解。就因為袁紹是這個世界第一個看見她的人?就因為自己一直待在袁紹的身邊?這是什麼奇怪的設定?本想着自己或許日後能見證恢弘龐大的三國鼎立局面,結果現在卻被困在一個曆史還沒發展到三國那個階段就人生終結的軍閥身邊。
為什麼啊!
這個世界給了她太多的謎團,她看似是無拘無束的,卻是毫無自由的。如果說“存在即合理”,那麼圍繞她和袁紹的謎題,究竟是為什麼存在?
花霖九狂躁得想哐哐撞牆,但是幽靈沒有辦法做出這個行動。她隻能郁悶地飄在空氣裡,看袁紹焚香祈福,閉目深思,打掃庭院。或許是因為他自帶的沉靜氣場,不知不覺間連帶着花霖九也從狂躁的狀态變得平靜。
花霖九坐在門檻上,默默地注視着用掃帚清掃灰塵雜草的袁紹。冬日的陽光大概是暖洋洋的吧,照在他身上就像被鍍了一層金粉似的。有那麼幾個瞬間,花霖九覺得,自己會和他捆在一起一定是有什麼原因的,或許自己應該不在意他的過往,關注當下就好了。
但是過了幾分鐘,花霖九又回過神,狠狠唾棄剛才的自己——拜托,他可是個帶娃的鳏夫欸!為什麼自己要對一個鳏夫動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