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将一瘸一拐的花霖九扶去坐下,舉動之間都是緩慢且輕柔的。起初花霖九還覺得他真是小題大做,直到她把衣裙掀開,看到被剮蹭得鮮紅的膝蓋,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疼痛。
大概是往前撲的時候,膝蓋和地闆摩擦到了吧。花霖九朝傷處吹了吹涼氣,這樣讓她好受了一些。除此之外手肘處也有些疼,看來剛剛那一摔讓自己不少地方都受了傷。
她正想說些什麼俏皮話緩解些氣氛,擡頭卻看見袁紹正如臨大敵般地盯着自己,而在視線碰撞的瞬間,他立刻轉開了頭。
“……紹公子你怎麼了?”
袁紹靜默了片刻,聲音有些尴尬:“人應正衣冠,怎麼能在男子面前……把裙子掀起來。”
花霖九歪頭:“啊?你說這個?我得看看受傷的地方嘛,何況之前你也看過我的腿啊。”她是指自己還在幽靈狀态,穿着夏裝的時候。
袁紹莫名沉默了一下,而後搖了搖頭。
“那時是那時,現在是現在。”袁紹已經幹脆把眼睛閉起來了,“你,你要是傷得重,我叫侍女來幫你上藥。”
“别别别,”要是就這麼回去了自己今晚豈不是白摔這一跤了,花霖九立刻把裙子又放了下去,“其實也不是很嚴重,過幾天自己就好了。”
袁紹終于睜開眼睛把頭轉了回來,花霖九看見他的耳朵根紅得厲害。
“紹公子……耳朵好紅哦。”
大抵是性格裡始終帶着頑劣,花霖九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對方的窘迫。她倒是覺得有趣,明明都是成過婚的人了,怎麼還對這種事不自在。
袁紹的表情仿佛是故作鎮定,他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苦笑着試圖轉移話題:“你的傷也不輕,我過會兒去給你拿些膏藥,興許能緩解些。”
花霖九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全然沒有自己是外來者的自覺。
看着氣氛逐漸放松下來,袁紹又将話題重新帶回了花霖九的身上:“不過,為什麼阿九會突然……闖進來?”
他這個“闖”字用得很微妙,花霖九覺得現在壓力來到了她的這邊。
她清了清嗓子,腦子裡飛快地組織語言:“我,我就是看,紹公子這兒還亮着燈呢,就想着,提醒紹公子早些休息嘛。”
袁紹眯起眼睛,如果說同樣的表情,袁術像一隻炸毛的貓咪,那麼袁紹就像狡猾的狐狸,在他的注視下,花霖九的謊言系統宣布徹底罷工,她總覺得眼前人能夠看穿自己似的。
“……好吧,其實我是專門過來找你的。”花霖九舉手投降,“這些日子紹公子總是一個人早出晚歸,而且說話也模模糊糊的,我想知道你在做什麼。抱歉,是我自作主張了。”
聽完她的解釋,袁紹輕輕歎了口氣,似乎吐出了所有的無奈。他也坐下了,但和花霖九保持着一段避嫌似的小小距離。
“你聽我說,阿九,”袁紹的語氣很溫和,“我之所以不告訴你我在做什麼,是希望你能夠遠離那些事。我現在做的事并不安全,但如果隻有我知情,那麼我能獨自承擔也許會出現的風險。”
花霖九絞弄着身上的衣服,問:“會是什麼樣的風險?”
“我不知道。”袁紹神情黯然,“但……你還記得伯求兄嗎?那年我在汝南守喪,他前來拜訪過。”
花霖九歪頭回憶了一下,想了起來:“是叫何颙,對嗎?”
袁紹點頭:“是。那時他說,他已不叫這個名字,其實就是因為遭遇了歹人脅迫,不得不改名換姓背井離鄉。”
“這算逃亡了吧?”
“也可以這麼理解。”
花霖九曾經隻在書本上聽聞過“逃亡”“流亡”這些詞彙,卻沒想到自己如今竟然當真遇到了這樣的人和事。她抿抿嘴唇,望着桌案上閃爍不定的燭火出神。随後,她問:“就算是你也會有這樣的危險嗎?我知道,你不愛提自己的家世,也知道你心中的理想,但你好歹也姓袁,再怎麼說也不會……啊,如果我說的話讓你不開心了,對不起。”
“阿九,你無需道歉。”說到此處,袁紹反而是寬慰地笑了笑,“你說的并沒有錯,和大部分人相比,我所站的位置是更高遠的,這也是為什麼他們很多人都希望由我來做他們的領袖——一個門第出身的洛陽貴公子的加入,顯然能為一些行動增添正義性。雖然有些卑劣,但這種時候我竟然當真有些竊喜,自己是袁家的孩子。阿九,聽了我的話,你會覺得我很無恥嗎?”
透過明滅不定的燭光,他因笑容而彎彎的眼睛裡竟被花霖九讀出了求助的信息。他一定是想聽一個否定的回答吧,聽見這個女孩說“你不是”,進而得到安慰。
然而,花霖九咽了口唾沫,她搖搖頭:“我不知道。我不想騙你,我真的不知道。因為,因為……”
她說不下去這個“因為”,在一千八百年後,她所知曉的信息是,袁紹是推動亂世的重要原因之一,在那些文字間,袁紹似乎是卑劣的,愚蠢的,且自私的。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該相信後世的文字評價,還是眼前這個人。
她想,自己的遲疑一定會讓對方大失所望吧。但當她觀察袁紹的神情時,對方卻并沒有像她想象中那般失望,反而是像面對膽怯的小動物一般放柔了神态。